夏淼把汗一擦,望望田中央的云飞哥,对方健硕的手臂上下捶动着稻草,稻子沙沙响着掉到拌桶里,天空中没有一点云,更不会下雨,这是收稻子最好的天气。不过这天气,就是太热了。
他舔舔嘴唇,一股咸味,还有点死皮,这几天太热,湿热入体,又多有劳作,他该回去煮些凉茶喝。
“云飞哥,我们马上就收完稻了吧?家里的那个寒瓜我让小彬用水浸着,我们收完,回去就切瓜!”
“好,你来切。”
夫夫两个相视一笑,都想到了那甘甜的寒瓜滋味,瞬间又咬咬牙,有力气继续干下去。
第三亩水稻收完了,已经是中午了,周云飞和夏淼背上都湿透了,夏淼的手和脖子都晒得通红,有些火辣辣地疼,周云飞倒是因为黑,晒得怎么样也看不太出来。
周云飞扛了一大包湿稻谷走在前面,夏淼扛小的,等会他们还要再来一趟拿镰刀和拌桶。回到家中,小彬正乖乖在草棚里剁鸡草,他赶紧戴上稍大的草帽,把头两天晒的谷子给铲起来,没办法,前院因着有三个草棚和菜地,不算特别大,所以也就放得下三条草席子。
但地里刚打上来的谷子不能等,只得把晒了几天的谷子混在一块,晒得厚些也没事,勤翻就是了,腾出一条新席子晒新谷子。等到夏淼和云飞哥把地里所有的东西都扛回来,那席子上的谷子已经被小彬铲走了一半,他们也一起上去帮忙,很快就把新谷子也给铺开了。
烈日炎炎,没多久就听见张家的动静,他们也打稻回来了。不过他们的拌桶还留在地里,还有没收完的。周云飞让夏淼和小彬生火煮顿干饭,他则去隔壁说说下午帮忙的事。
等他们吃完,稍微在草棚里靠着栏杆眯一会,热气也是一浪一浪伴着蝉叫,夏天是真的就这么来了。
“张家的稻子还有三四天才能全收完吧?真好啊,他们家的水田真多,如果不去换粮,岂不是日日都能吃上新米干饭?”
“不会。”周云飞知道张家的家底都是靠张大伯他们攒出来的,今年水田多,还是因为栋子从军队里回来分的十亩地,“明年我们也多买些水田?你喜欢吃米。”
“当然喜欢,米还能做好多好吃的呢,我阿爸都会好多!不过……种谷子也太累了,忙了好多个月,三亩水田能出六百斤谷子就不错了,还得交完粮税。”
周云飞点着头,确实如此,三亩水田本就不可能养得活两个大人,更何况还加小彬一个娃娃。他沉思了半晌:
“不行,就请长工。”
“行啊,云飞哥,我们水田都还没买呢,你就想到要请长工啦?我们也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慢慢来嘛,请长工也得不少银子吧。”
他们说笑了几句,中午最炎热的天气过去,夏淼要去翻谷子,小彬也学着去,周云飞给一大一小扣上草帽,他也拿起自己的草帽,带上镰刀,去隔壁找张栋子了。
要用木推子把稻谷时不时地推开、翻面,保证谷子能晒得干燥,要不然放到家里,等着下雨发霉就太可惜了。推谷子比起收谷子来说,轻松多了,只是要在烈日之下,还是晒得人受不了。
夏淼喝了一大碗水,瞅着太阳没有要阴下去的意思,估计今晚得热起来了。他想起和云飞哥从省城买的竹席,精致又漂亮,还没睡过呢。他就进屋把竹席卷拿出来了:
“小彬,你的草席也拿出来,我们到溪边去洗干净,下午晾了,晚上睡新席子。”
小彬认真点头,他想学着周叔的模样把草席背在肩膀上,但草席有些重,还是直接从他背上溜了下来,引得夏淼笑起来,他只好抱着草席,人小席长,看着滑稽极了。
“走着,等会你要回来守着谷子。”
他们去的是接近后山方向的溪水,那儿比村头的河边近一些,人也少些,就是没有码头也没有大石头。夏淼让小彬把草席放下,他打湿了布巾,把竹席和草席前后都擦了一遍,草席是小彬来了之后他们在镇上买的,也怕天气热了,他煎熬不住。
草席竹席就直接晾在竹竿围栏上,滴滴答答掉水,他隔着围栏就看见小彬在用木推子给谷子翻面。今天天气好,没云让人也不担忧,夏淼直接担着水桶去挑水。他挑不了两桶满的,就两个大半桶挑回去,也足够了。
“小彬,翻好了就来学药材,师父教你熬消暑清热的凉茶。”
夏淼干脆也拿起木推子去翻谷子,上午新晒的谷子一推开,连草席上都有着湿痕,现在的日浪果然厉害。两个人翻完谷子,都热得脖子上都是汗,接下来还要准备药材熬凉茶。
“鱼腥草、蒲公英、甘草、金银花、干荷叶、桑叶、茅根,让师父看看,你能找出几样?”
“师父,干荷叶不多了。”
夏淼点头,见小彬额头都是汗,还认认真真地把药材拿出来,心中很满意。
“没事的,家里的荷塘还有,谷子晒好了,我们一起去摘。”
清热祛湿的凉茶,在这种暑热天气里喝正好。夏淼熬凉茶,小彬就烧火,没有多久,就水就咕噜咕噜地开了,药材在里面上下翻腾,熬上差不多一个时辰,就能舀出来晾凉喝了。
现在日光没有之前强了,但站在火灶前,还是热。
夏淼和小彬都热得湿了衣衫,往灶里塞了足够柴火,他们就赶紧坐到草棚里凉快凉快,偶尔来一阵小风,就已经足够了。
“要是有扇子就好了,就能扇风——”
“小梅家有蒲扇!”
夏淼点点头,当时他想买扇子,结果村里草编篾匠都没卖的,张阿么说这个只要自己去砍来棕叶自己也能编,当时说了后面就忘了,现在要用了才又想起来。
“前山是不是就有野棕树?咱们去砍吧,今晚就能用上新扇子。”
小彬看了一眼谷子,摇摇头,他虽然想跟着去砍棕树叶,但家里的谷子还在晒,要是淋雨了,师父和周叔都要饿肚子了。夏淼擦擦汗,看了一眼天,拿起木推子到草席上给谷子翻面。
翻完面,他们两个刚有点干的衣衫又汗湿了,夏淼擦掉额头的汗便道:
“小彬,那你在家看着谷子,要是有雨就赶紧把草席卷起来,这样谷子淋不着。我去前山砍几片棕树叶,我记得我见过的。”
夏淼戴着草帽,拿着柴刀出门了,门外的稻田里还有人在打稻子,有不少田已经割完了,空荡荡的只有弯着腰捡稻穗的小孩和老人。每家每户都在晒稻子,有些人家里院子不大,还把稻子晒到了路上,留出人行走的空荡。
知了声和打拌桶的声音,混着河水声,回荡在草凹村。
夏淼在后山上找了好一会,才确定那几棵大棕树的位置,棕树树干笔直,又没有其他的岔枝,根本不适合往上爬,他上次爬树……还是云飞哥抱他上去的。他左右看了看,砍了根细长的竹子,把其余地枝杈都给砍掉,剩下后面几个,再用草绳把柴刀绑在上头,颤颤巍巍地举起来,朝着那棕树叶根部一勾。
好在这柴刀磨得十分锋利,只勾了几下,夏淼就勾下来一片大棕树叶,叶子啪嗒一声落在旁边的灌木上,他又继续勾,勾了四片叶子,脖子和眼睛就快受不了了。
这个姿势要一直仰着头,竹子一刮一勾有许多灰尘杂物飘下来,有的飘到眼睛上,更多的都落到了夏淼头上和脖子上,和夏日的蚊虫一起,让他觉得痒极了。四片大叶子有些分量,夏淼估摸着做两把扇子足够了,他就把柴刀接下来,绑住叶子往背上背,下山回家去。
他正在这边走着,远远地就看见村头有个小孩和大人跑过来,没多会,他就认出来了,那是石彬,后面跟着的那个大人,夏淼不太熟,在村里见过几面。
“师父!我师父在那儿!”
“夏郎中!云飞他夫郎!求你救救我家汉子——求你救救我家汉子!”
夏淼吓了一跳,但他见过不少病人生病家人手忙脚乱的,他一边把叶子解下来一边说话:
“这位夫郎,你别急,你和我说你家汉子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说他不要中午去收稻子他偏不听……我到田间他就脸都白了,割了没几行稻子,就要到田埂上去坐,还没走到田埂上,就晕倒了!一晕还撞到石头,脑袋都流血了!”
夏淼把棕树叶扔到路边:
“你家在哪?我叫小彬替我去拿药箱,我先跟你去看!小彬,另外再带些止血的接骨草、大蓟。”
“我家……我家就在李淑珍家旁边!在那个大竹林的前面……”
石彬点点头,撒丫子就跑,夏淼也跟着那个夫郎跑。他们走的这条路夏淼不太熟,那次看到周大家的屋子,也是远远地望了一眼,他们越过几户人家,很快就看到周大家的那栋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