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飞抬头，看见神色担忧的淼哥儿和石彬，他们都关切着自己的心情。他心中五味陈杂，但还是高兴居多的：

“明天就去看她。”

“好！感觉李婆婆是个好人，她虽然有些神智不清，但她一直在念叨着你，如果你去了，说不定能让她好些。”

夏淼就曾经听阿爸说过，外阿么就遇到过这样的人，原本神智不清被刺激之后又清醒了，像个正常人一般生活。既然云飞哥的父母都去世了……那李婆婆就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血缘亲人了，但愿有可能……

“对了，云飞哥，我听说李婆婆还有哥哥弟弟在村里，明天我们去找找看，他们怎么说……如果找得到，我们去祭拜祭拜他们的坟。”

周云飞点头，他很快想起来：

“清明节，祭拜过。”

冥冥之中，他已经在淼哥儿的帮助下祭拜过他的阿父了。

既然决定了明日要再去李家村，他们吃过晚饭就早早睡了，第二天三人都早起。石彬被留在家中，他原先还有些不愿意，夏淼揉揉他的脑袋：

“你不在家，家里的菜干和药材淋湿了怎么办？还有要是有人来卖药材……那错过了，不就挣少了银钱么？我和你周叔去了，要是晚上还没回来，肯定是被李家村的人欺负了，你到时候就告诉栋子叔，让他来帮我们，好不？”

石彬立刻感觉自己责任重大，这才留了下来。

他们也没多带别的，周云飞就背了弓箭，怀里揣了匕首。两人直接走到李家村，李家村田地里正多人干活，见来了个高壮的背着武器的汉子，有许多人都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们都没理会那些目光，一直走进村里的深处那棵大榕树地下。

李婆婆蓬头垢面，倚靠在榕树下绣那条破布，走近了还能听见她说话声：

“给我的乖乖外孙小飞，绣个漂亮的虎纹……”

周云飞停住了脚步，他有些不敢上前。如果没有淼哥儿……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而老人家又能活几年呢？

“阿婆，你还记得我不？昨天我分了炒米给你的，我说要带你的外孙小飞来看你，你记得吗？”

李阿婆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盯着夏淼，似乎是在努力回忆，但她很快就站了起来。像是真的恢复了理智一般，她扭头看向呆立在原处的那高大汉子。

那汉子长得又高又壮，但眉眼之间，分明有燕儿的模样。她最记得她的小燕儿那双长眼睛了，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每次都甜甜地叫她阿娘。

“是小飞吗？我的小外孙，都长得这么高了……穿不上了穿不上了……”

李阿婆踉跄着走到周云飞面前，手中的破布和针都掉在地上。她用苍老的手，抓住周云飞的手臂摩挲着：

“是小飞，我的外孙就长这样，是个俊朗的汉子，没那么像燕儿，更像二郎。小飞啊……你哭什么，外阿婆给你煮粉皮丝煎蛋，别哭啊——”

周云飞忍不住低下头来，抱住了这个几乎瘦得只剩骨头的老人。

他的眼泪无法止住，他想起小时候怨恨周大和李淑珍的时候，原来……原来爱他的人，在这里。

他也有会给他做好吃的和虎头帽的亲人……他也有爱他的父母……

“云飞哥。”

他还有爱他的夫郎……和新的家。

周云飞直起腰，李婆婆还在问他为什么哭，他抹掉眼泪，和旁边的淼哥儿对视笑了笑：

“没什么……外阿婆，我，好久没见到你了，想见你。”

“是啊，你阿娘和阿父也真是的，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我想我的小外孙想得都长好多白头发了。”

夏淼见状立刻道：

“外阿婆，我是淼哥儿，是云飞哥的夫郎。”

“淼哥儿！淼哥儿！你真好看，比燕儿还好看呢，我们小飞真有本事，找了这么好看的夫郎……等等，外阿婆给你镯子，我镯子……镯子……到哪去了……”

夏淼连忙说不要，又问外阿婆愿不愿意去家里住，三个人正说着，就听到小路那边有动静，来了两个中年汉子，看起来皮肤黝黑，年纪还挺大的。

“你们！你们是哪个？拉着我妹干什么？李春花，过来！”

那个稍微矮些的汉子喊了起来，另外一个高些的汉子，则盯着周云飞的脸看：

“你……你是不是……”

“两位老舅公，这是我夫君周云飞，我是夏淼，因着我昨天来这里行医，才知道我夫君不是李淑珍的亲儿，也才知道我们的外阿婆还在人世。”

两个汉子一震，他们自然知道李淑珍的事……说起来当年……李燕儿和周二郎一去不回，他们知道小孩子被周二郎提前送到周大那儿，也不准李春花去抱回来。养一个回娘家的李春花就够费银子的了，他们不愿意再养个娃娃。

后来李春花得了疯病，他们也是轮着几天送一次吃的，也算是尽到哥哥弟弟的情了。因着李淑珍每每回来都没带过自己儿子以外的孩子，他们只觉得当年的孩子才满月，身体不好夭折了，没想到……

“你……你叫周什么飞？云飞……是这名字，是你阿父取的，他还识得几个字，取的名字也好听。你们这是……”

“老舅公，我们想着外阿婆在这过得不容易，想带她去草凹村住几天，行吗？她也说想我夫君了。”

两个汉子上下看看，想起这孩子，都有些不好意思。

但那年月比现在还不好呢，谁家能有余粮呢。他们想走，又被叫住问了李燕儿和周二郎的坟，得知李燕儿没坟，夏淼和周云飞都一时间无语了。

两个舅公也不说留他们喝口水，见他们真要带走疯妹子，乐得轻松，赶回去干农活了。夏淼叹了口气，拍拍云飞哥的手：

“我听李大娘说外阿婆是和镇上的人和离回来的，他们兄弟必然不待见回娘家的女儿，能送些饭食，已然不错了。”

周云飞紧绷着脸，点点头。

他们想走，但外阿婆非要他们把家里的东西都带上，夏淼和周云飞只好将家里收拾了一遍，还真从床下、稻草堆里找到几件破衣裳，看着像是姑娘的衣服，大概是阿娘当年穿过的。外阿婆站住了道：

“这里……这，挖下去。”

夏淼呆滞了一下，确认外阿婆是要自己挖床脚的东西，他看向周云飞。周云飞点点头，他从院外找了一根一头略微有些尖的竹筒，朝着她吵闹不止的地方挖下去。夏淼耐心地抓住外阿婆的手，见着云飞哥挖得吃力，他忍不住打趣道：

“外阿婆，这里面是不是有好多金银财宝啊？还是什么家传秘方？”

夏淼当然知道外阿婆已经得了癫病，神智失常，这下面最多就是些土块，他这样说也不过是为了安慰外阿婆和云飞哥，刚才那两位老舅公过来后，他们两的神色都没刚开始那么高兴了。

周云飞也笑了起来，他打算挖几块土哄哄老人家，他有心道：

“那几件衣衫……”

“我晓得的，我们带回家去，洗干净做个娘和爹的衣冠冢还有牌位，让他们也能吃上香火。”

周云飞点头，虽然见不到亲生爹娘有些遗憾，但人生哪有事事如意的？如今这样，已比一年前好多了。

外阿婆安静地呆在夏淼身边，见周云飞挖了好一会就不挖了，还要捡土块，她着急道：

“还要挖还要挖！在里面！那些黑心肝的，偷了家里的东西，还日日夜夜来这里找，耗子洞都叫他们挖开了，还是没让他们找到……活该！叫他们去帮我找燕儿也不帮，现在我外孙自己都找来了！乖孙，是不是挖不动了？来，让阿婆来……”

夏淼和周云飞对视一眼，这底下莫不是真有什么东西？怎么外阿婆说得这么真？还有人想来偷走的好东西？

夏淼干脆也蹲下来一起挖，他是用手扒拉，被周云飞分了一段竹筒。他们足足挖了有一刻钟，下面还是土……

“难道东西被人拿走了，外阿婆记错了？”

周云飞也赞同，他假装从坑里挖出个好东西，准备把土块拿起来。站在旁边等了许久的外阿婆见状，立刻蹲下来，拿过周云飞手里的竹筒：

“小孩子就是手劲小，挖那么久——我来！”

夏淼和周云飞互相看着，也不敢讲话，怕被外阿婆听懂。他们就听到竹筒咔嚓一声破了，外阿婆高兴地道：

“这不是吗，就在这，我都说了，快挖起来，外阿婆分给我们小飞和小飞夫郎的。”

泥土下面赫然是一个黑红色箱子，只不过这木箱在土里埋了太久，挖出来有许多地方都沾着泥渍，外阿婆拿了起来，眼神中止不住的高兴，她警惕地朝外面看了一眼：

“那群短命鬼，想偷我的银子，怎么可能呢？这是我给燕儿和她孩子准备的，快，来，小飞，小飞夫郎，外阿婆分给你们——”

箱子打开，里面居然有两个银元宝，还有一只金镯子和一些碎银两。光这两个银元宝就有一百两了！

“来，你……你叫什么？我们小飞真有本事，娶个这么好看的夫郎，孕痣也艳红，肯定能生个胖娃娃。等燕儿回来了，她指定喜欢你啊。”

金镯子被递到夏淼手上，外阿婆见他不收，还要抓着他的手给他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