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的门锁生了锈，林澈踹了三脚才踢开。

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苍白的条纹。

那架老式钢琴立在角落，琴盖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林澈的鞋在地板上留下黏腻的痕迹，像是踩过未干的颜料。

耳后的芯片持续发烫，系统倒计时无情地跳动着：07:23…07:22…

他蹲下身，手指摸索着钢琴左踏板下方。

灰尘中有个凸起——一枚银色芯片，只有指甲盖大小，却闪着微弱的蓝光。

就在他触碰到芯片的瞬间，整个教室的灯突然亮了。

“找到你了。”

林澈猛地回头。苏棠站在门口，圆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她的红鞋鲜艳得刺眼，但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完全变成了黑色，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像两颗玻璃珠。

“你不是……”林澈握紧芯片，掌心被边缘割出细小的伤口。

“她”歪了歪头，动作机械得不像人类：“我是第一个‘红鞋’。”

声音变成了男女莫辨的电子音，“每个月初，系统都需要一个新替身来维持副本运行。”

林澈后退一步，后背抵上钢琴。琴键发出不和谐的嗡鸣。

“所以那些失踪的学生……”

“都成了系统的一部分。”

“苏棠”向前一步，红鞋在地板上留下血一样的脚印，“就像你的朋友邵北。”

他想起邵北消失前最后的表情——那种近乎温柔的决绝。

“他不一样。”林澈咬牙道。

“苏棠”笑了：“每个替身都这么说。”

她突然抬手，指向林澈耳后，“你的芯片已经过热了。三分钟内不完成任务，你就会成为下一个。”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倒计时05:00…04:59…”

林澈低头看着手中的芯片。

某种直觉告诉他，这才是真正的“红鞋”，是整个副本的核心。

他忽然明白了邵北的暗示——系统在说谎，任务本身就是个陷阱。

“如果我毁掉这个呢？”他举起芯片。

“苏棠”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你不可能——”

林澈用尽全力将芯片砸向钢琴腿。

金属与金属碰撞，迸出几点火星。

芯片裂开一道缝，蓝光骤然增强，整个音乐教室开始剧烈震动。

“苏棠”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像信号不良的影像一样闪烁。

她的红鞋褪去了颜色，变成普通的白色运动鞋，然后整个人像沙粒般消散在空气中。

震动越来越强。

钢琴自己奏响了诡异的旋律，琴键上下起伏，像有双无形的手在弹奏。

林澈认出了这首曲子——是他高中时经常哼的《夏日终曲》。

耳后的芯片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警告…核心数据…损坏…副本即将…崩溃…”

天花板开始剥落，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扭曲。

林澈踉跄着冲向门口，却在走廊上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所有景象都在倒流。

破碎的天花板碎片飞回原位，褪色的墙壁重新变得崭新，就连他脚上的红鞋也在慢慢变回白色。

最终，整个世界定格在某个夏日的午后。蝉鸣震耳欲聋，阳光炙热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林澈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手里还攥着那枚裂开的芯片。

远处传来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还有少年们的笑闹。

他循声走去，看到操场上有几个穿校服的男生在打球。

其中一个背影让他呼吸停滞——白衬衫，黑短发，转身时露出一张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脸。

是邵北，但比副本里的那个更年轻，更鲜活。

“传球！”少年邵北喊道，声音清亮得不像话。

篮球朝林澈飞来。

他下意识接住，触感真实得可怕。

少年邵北小跑过来，额头上挂着汗珠，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清澈的琥珀色。

“新来的？”他歪头问，“没见过你。”

林澈的喉咙发紧。这不是副本，是记忆——他被拉进了芯片储存的某段回忆里。

但为什么邵北不认识他？

“我……”他刚开口，场景突然切换。

这次是在图书馆。

少年邵北坐在窗边的位置看书，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干净的手腕。

林澈走近时，他抬起头，眼神陌生而疏离。

“有事？”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

真实的初遇应该是……他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头痛打断。

场景再次变换。这次是学校的后山，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

少年邵北靠在一棵树下，手里转着个银色打火机。

看到林澈走近，他迅速把打火机塞进口袋。

“老师让你来的？”他问，语气比之前熟稔许多，“我说了不参加补习班。”

林澈突然明白了。这不是他的记忆，是邵北的。

芯片里储存的是邵北视角的回忆，而在这个回忆里，他们还不认识。

“我是……”他艰难地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

少年邵北突然笑了，眼角那颗小痣在夕阳下格外明显：“开玩笑的。你是三班的林澈，我知道你。”

场景又一次切换。

这次是在暴雨中的公交站台。

少年邵北浑身湿透，白衬衫贴在身上，手里却紧紧护着一本素描本。

邵北记忆中的那个林澈举着伞跑过来，不由分说地把伞塞给他。

“你傻啊？站着淋雨！”

少年邵北愣住了。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睫毛上挂着水珠。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突然抓住林澈的手腕：“为什么对我好？”

记忆中的林澈似乎说了什么，但现在的林澈听不清：“父亲让我送的。”

整个场景开始扭曲，雨滴悬浮在空中，伞面像被撕碎的纸一样分崩离析。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音乐教室。

少年邵北一个人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没有按下去。

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另外半边隐在阴影中。

他的嘴唇动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林澈走近，终于听清了那句话：

“这病怎么就是治不好呢…”

世界轰然崩塌。

林澈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床上。

窗外是正常的夜色，耳后的芯片不再发烫。

手心里还攥着那枚裂开的芯片，边缘已经割破了皮肤，渗出血丝。

“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林澈转头，看到邵北坐在那里，那身白衬衫黑长裤的打扮，眼神比副本中的那个更加深沉。

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银色金属环，正闪着微弱的蓝光。

“你……”林澈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是真的邵北，还是又一个替身？”

邵北的睫毛颤了抖。他伸手想碰林澈的脸，却在半空停住，转而拿起床头的水杯：“喝水。”

林澈打翻了水杯。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医务室里格外刺耳。

“回答我。”他盯着邵北的眼睛，“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那些记忆？为什么……”声音哽住了。

邵北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

他弯腰捡起玻璃碎片，动作慢得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系统出了故障，把你卷进了记忆碎片。”他最终说道，声音平静得不自然，“那些不是真的。”

“骗子。”林澈露出一抹笑，但那笑容带苦，“邵北，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好骗？”

邵北猛地抬头。月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得他的瞳孔近乎透明。

他的声音很轻，但却字字分明。

“从头到尾，我没说过一句谎话。”

林澈想起美术室里消失前的邵北，想起他说“无论看到什么，都不是真的”时的表情：“那些记忆……是你的？”

邵北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我们之前认识。”林澈继续推测，“在进入这个系统之前。但我的记忆被……”

“别。”邵北突然打断他，金属环的蓝光变得刺眼，“别再想下去。”

系统的警报声突然在医务室里响起：“警告：检测到记忆屏障松动。准备启动稳定程序。”

邵北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一把抓住林澈的手：“听着，芯片里的记忆是碎片，不完整。有些事……”

“稳定程序启动。最后倒计时三秒。3，2，1——”

邵北的声音被一阵刺耳的白噪音淹没。

林澈头痛欲裂，眼前闪过无数画面：盛夏的蝉鸣，梧桐树下的约定，还有邵北站在雨中说“为什么对我好”时少年青涩又带着疑惑的眼神……

一切归于黑暗。

等林澈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他躺在宿舍的床上，耳后的芯片冰凉如常。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一条新消息：

【校园副本异常终止。所有玩家安全退出。奖励积分已发放。下一副本准备中……】

枕边放着一枚银色芯片，已经彻底碎裂。旁边是张字条，上面写着：

【下次见面，我会告诉你真相。——S】

字迹工整有力，和在副本里收到的一模一样。

林澈把字条攥在手心，胸口闷得发疼。

窗外，初夏的蝉开始鸣叫，声音刺耳又熟悉，像是某种被遗忘已久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