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榆一开始对自己的新舍友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毕竟beta一直是最平平无奇也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存在。

云舟给他的第一印象也的确如此。

性格不算外向，但也没有内向到完全无法交流，刚好处于一个普通人的中间阶段，换句话说就是最没有特色的性格。

长相倒还算出众，五官精致，但也不是一眼惊艳的类型，眉眼间弧度柔和，是那种没什么攻击力，看着就让人感觉舒服的长相。

但因为经常忙着画图做课题，云舟的头发常年处于偏长的状态，额发垂落时将大半的眉眼都遮住，刚开始的那段时间由于并不在意，苏榆甚至没怎么记住他的脸。

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beta。

不过总体来说，云舟倒很符合苏榆对舍友的要求。beta感觉不到任何信息素，哪怕他的抑制剂突然失效也不会被察觉。

另一方面，云舟也比苏榆一开始想象的要更省心，他总是很懂得如何保持最正确的社交距离，不会让人感到丝毫不适。

白天暑热未完全消退时林荫间吹来的晚风一样，恰到好处的存在感。

直到苏榆和家里的又一次冲突后，他的父亲派人来学院找他。

在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眼里，苏榆唯一的作用就是去和其他家族联姻达成利益交换。

偏偏苏榆却是一个天生残缺的omega，信息素比很多alpha还要富有排他性和攻击性。

他父亲原本的期待落了空，但商人向来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残缺的omega再怎么说也是omega，苏父很快又给苏榆安排好了新的对象。

所谓的物尽其用。

苏榆心中厌恨更深，他不想站在校门口平白让其他人看笑话，偏偏身后父亲派来的人还在喋喋不休，说着要他回去履行职责，没有他父亲就没有现在的他之类的话。

大概是得到了他父亲的授意，对方的音量并没有放低，有意在大庭广众之下逼迫他，想让苏榆认清自己的一切都是他父亲给予的，而他随时可以收回去。

那一瞬间巨大的难堪和怒气混杂着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吞没。

苏榆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狼狈，但他的父亲就是不如他愿。

忽然，有人走过来拉住他的手。

是云舟。

苏榆一怔。

他父亲的属下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意识到云舟是要带苏榆离开后，他立刻语气急促地冲他们大喊。

“等一下，你是谁？！别走！”

察觉到后面人要追上来，云舟也跟着加快脚步，最后几乎是带着苏榆跑了起来。

他刻意站在苏榆侧边一点的位置，挡开了周围人群投过来或好奇或讶异的视线，等躲到一个无人的拐角彻底甩掉后面的人，云舟才停下脚步喘了口气。

接着云舟想起苏榆不喜欢别人碰他，很快松开手道歉。

苏榆确实不喜欢别人碰他，他人的体温会让他觉得恶心，但当掌心温热的触感即将消失时，他的手指却下意识弯曲了一点，想要留住那点温度。

“你…为什么……”

云舟歪了下头，他的瞳色偏浅，如同阳光下澄澈明净的泉水，镜子一样映照出苏榆自己的模样。

“因为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所以我就带你走。

苏榆的心跳快了半拍。

像闷热夏天雷雨前带着一点水汽的风，将他从窒息沉闷的囚笼中解救出来。

但风只是吹过，不会在他身边永远停留。

*

门内久久无人回应。

苏榆的动作顿了顿，被窗沿切割的黄昏光影落下，他的眸色晦暗不明，片刻后，苏榆向前一步，直接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里面没有人。

苏榆皱了皱眉。

与此同时，藏在柜子里的云舟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坏了。

刚才听见苏榆的声音，云舟立刻就想着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但这个会议室就那么大，空间相当有限，会议桌下也很容易被发现，云舟便瞄准了游淮旁边的储物柜。

这种会议室的储物柜里一般都不放东西，而且这个柜子比较大，藏个人足够了。

因为以前某些事情的PTSD，云舟接着想到最好别让苏榆看见自己和别人待在一起，否则事情更难办。

但估计是苏榆就在门口的紧迫感让他昏了头，明明可以直接和游淮说希望他等会儿在外面帮忙打下掩护，那样还更保险，云舟却没过脑就把对方也拉进了柜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柜子确实像云舟想的那样没放东西，里面的空间也勉强够塞两个人。

但这还是非常糟糕。

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清，但云舟直觉游淮现在的表情不会太好。

柜子里灰尘大，还得和另外一个不熟的舍友挤在一起，如果有友好度显示的话，云舟估计自己和游淮之间的友好度恐怕在刚才那瞬间就已经扣成负数了。

偏偏苏榆还在外面，这时候要是被发现，场面就更混乱了。

云舟懊恼地想道，天知道自己刚才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但事已至此，只能先想办法混过去。

苏榆就在外面，云舟不能大声说话，只能凭感觉试着轻轻扯了扯游淮的衣袖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很小声说道：“真的很抱歉，游同学，只要再待一会儿就好了。”

空间狭小，对面人的随便一点小动作都格外明显，云舟没注意，扯衣袖的时候手指无意间蹭到了游淮的手腕。

——指腹温热柔软，被阳光晒得正好的棉花。

云舟感到游淮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然后下一瞬间就把自己的衣袖扯回去。

显然是嫌弃得不行。

云舟更尴尬了，只能默默后退一点，以免继续惹他厌烦。

不过游淮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示现在就要出去，应该是愿意配合他的意思吧？

游同学果然还是好人。

云舟心底歉意更深，不该把游淮扯进来的。

要不然出去之后请他吃饭？

可是游同学喜欢吃什么呢？要是喜欢火锅最好了，他有火锅店的员工折扣卡，但游淮平时就一副不食人间烟火只饮露水的样子，云舟实在很难想象对方和自己面对面吃火锅的样子。

这么一晃神，云舟的思绪就飘远了……不不不，不对，现在可不是该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小舟？”苏榆的语气放缓，“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奢求你原谅我，但至少让我见你一面……好不好？”

他其实大概能猜到云舟现在躲在哪，但云舟现在对他警惕心太重……不能像上次一样，会把对方吓跑的。

还不能着急。

苏榆低垂着眼，额边碎发将眼底沉郁的情绪全部掩住，他的声音好听，刻意放低姿态就显得低柔，云舟心软，以前总是很吃他这一套。

但苏榆等了一会儿，周围依然没有动静。

柜子里的云舟继续当稻草人，假装柜子里只有空气。

要是柜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云舟估计真会像之前一样吃这一套走出去，但问题现在不是。

新舍友那边的气压越来越低，柜子里空气不流通，混着不知道积了多久的灰尘更让人难以忍受，云舟自己也有些喘不过气。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希望苏榆赶紧走，好结束这场生理和心理两方面都令人窒息的默剧。

安静得有些诡异的会议室里，苏榆垂落在腿边的手倏地握紧，指甲用力掐进掌心。

云舟真的不要他了。

……不行，他不能不要他。

苏榆上前一步。

云舟听见苏榆的脚步声离自己更近了，似乎快要走到柜子旁边。

他本能地屏住了呼吸，下意识闭上了眼，垂下来的睫毛微微颤动。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苏榆停下脚步，余光瞥了一眼手机屏幕，脸上的神情顿时更加阴郁。

是他的父亲。

*

苏榆被突如其来的电话绊住了脚步，但柜子里的云舟还是有些紧张。

不规律的心跳声清晰地落在另一人的耳边。

游淮睁开眼，眼底一片冷淡的阴影。

出众的夜视力能让他在黑暗中轻松地捕捉到云舟所有的动态，云舟偏着头，注意力似乎全在外面，后衣领微微翻开，露出一截毫不设防的后颈。

是货真价实的beta，没有腺体，也找不到任何伪装的痕迹，但对方衣料上的皂角香气却一直丝丝缕缕地缠上来。

明明不是信息素，却比其他任何信息素都要更加——

神经元传来一点不正常的刺痛，游淮指节曲起用力压着额角。

烦人。

等到外面的苏榆终于离开，云舟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出去，后脖颈上忽然一凉。

像是有颗小冰块落了下来，然后顺着皮肤滑了一段距离。

但这里哪来的冰块？

云舟正奇怪，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什么更重要的事，他立刻推开柜门跑出去，然后转头看向衣服因为刚才的混乱而沾满柜子灰尘的游淮，对方的表情果然比平常更加冷漠。

完蛋了。

“真的很不好意思！游同学……我刚才急昏头了。”

云舟低着头道歉，心里满是懊悔和歉疚。

游淮是有洁癖的，实在难为对方和他挤在柜子里面这么久都没发作。

云舟这会儿也不在意刚才的“小冰块”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估计是他的错觉吧。

对面许久不出声，云舟微微抬起点头，就见游淮眉眼间略显烦躁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看，果然是嫌脏了吧。

先前的柔滑触感始终停留在指腹，游淮抬眼正对上云舟望过来的视线，对方立刻有些慌乱起来，继续向他道歉。

游淮用力收紧五指。

“以后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