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仿佛在亭中掀起一阵过境狂风,让影九惊得都忘了规矩,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的主上。
蔺怀钦唇边挂着笑,身体靠着亭中柱子,不紧不慢地晃着手中红绳,像是在拨弄一根鱼竿。
相信名为影九的鱼,一定会心甘情愿的上钩。
影九不知所措地挪动着膝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主上,您说这是……”
“嗯,定情信物,”蔺怀钦的声音比今晚的细雪还温柔,“接不接呀,小九?”
心脏重重擂下的瞬间,影九一把握住了垂在他面前的红绳。
等影七玩够了想起影九的时候,不知何时,主屋的房门已经紧闭,多余的灯都被熄掉了,只剩一盏很微弱的烛火,晦暗不清地映照在门板上。
谢引瑜挑了挑眉,把手中的烟花扔给影七,背着手就往外走,“没意思,不玩咯。”
影七刚准备拦下他,就看到回来的影六,一下就缠上了影六,要他陪他放烟花。
影六看了一眼主屋,心里门清,把影七拉到最偏远的角落里,“在这玩吧,哥陪你。”
看着影七跑上跑下的点火躲避,捂着耳朵满脸兴奋的样子,影六脸上也挂起了笑容。
“哥,你来嘛,我教你玩呀。”
外遣组的影卫是影卫里“最通人性”的,因任务和打探的需要,他们会一切民间的把戏和招式。
听影七如此说,影六也没否认,只把从头到尾一直挂在影七身上的目光收回来,随即应道:“好。”
明灭的焰火伴随着流影,照亮了主屋内的一隅。
柔软宽泛的大床上,影九紧张兮兮地攥着被角,闭着眼承受不住落下的吻。
蔺怀钦单手撑着身子,气息就悬在影九眉骨处,再不断地游移,印在了影九的微张的唇上。
影九听到了轻微的水声,是唇齿被搅动的,粘腻的声音。
“小九,”蔺怀钦的声音比平时要哑一些,像是一团浓雾,沉沉地包裹着影九,“你愿意吗?”
“是,属下遵命。”
格式化的回答让蔺怀钦不满,他俯身低头,与他额头相抵,两双眼睛在极近的距离里对视。
“小九,这个时候不能说遵命,我是在问你,问你的心,愿不愿意。”
虽然影九不觉得遵命和愿意有什么区别,但他知道,只要是蔺怀钦对他的触碰,他都想,甚至肖想到急切的地步。
只有这样,自己才是主上的——
他很热,热得要命,说出的话都含着滚烫的热气,心甘情愿把自己燃烧殆尽。
“是,属下愿意,请主上尽兴。”
糟糕的词汇,伸展放松的身体,绝对顺从甚至纵容自己对他做一切的影九——
猛兽终于撕碎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牢笼。
蔺怀钦不再拘泥于亲吻,指腹沿着影九高挺的鼻梁骨一直往下,划过他的喉结,游过他的锁骨,又慢慢地,像藤蔓一般,缠绕向下。
饶是影九将那些陌生的细喘全都压在喉间,胸膛却起伏的热烈。
“……主上。”
小影卫无助的求助很快得到了回应。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放心把自己交给我。”
作乱的手继续游移,一直到影九的胯骨上。
指尖沿着纹路蜿蜒的瞬间,影九身上的热度就像潮水般褪去,脸色骤然发白。
他怎么忘了,他身上有肮脏的刺青,被视为玩物的印记。
肮脏的身体,如何能侍奉主上。
影九浑身一震,粗莽地挣开蔺怀钦的怀抱,几乎是摔跪在了床下,一个劲地求饶,“主上!属下有罪!属下卑贱肮脏,还妄图承恩主上,大逆不道,实在该死!”
影九的骤然失态让蔺怀钦皱紧眉头,扯过一旁的小毯子将人一裹,不由分说地将人抱上了床。
“刺青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小九不必一直介怀。”
床褥里满是蔺怀钦的气息,影九嗅了嗅,眼眶突然就红了,“不是的,主上……”
尽管蔺怀钦是失忆,但对他来说,眼前的主上早已不是原来的主上。
现在的主上对自己那么好,给他穿厚厚的衣服,睡温暖舒服的床,走路牵着他,替他试毒,陪他放烟花,还给自己打了平安锁。
可自己呢。
自己仿佛连一个影卫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了,一味地沉溺在主上给予的温柔中,让主上为自己担心,为自己顾虑。
这样差的自己,主上甚至还给自己送了定情信物——
胸前温润的长命锁仿佛变得凌厉,将影九的心割的千疮百孔。
他自问不配,不配得到这些,不配得到主上的另眼相待,不配得到主上的喜欢。
对影九来说,这刺青不仅仅是耻辱的印记,更是作为护卫组影卫的污点。
一个满身污点,不被主上信任的影卫,一具肮脏丑陋的身体,怎敢入主上的眼。
只有完全干净,才能对得起现在的主上。
影九恨极,摸出一把小刀,森然刀锋对准了自己的胯骨。
蔺怀钦劈手夺下那把刀,双手发力攥着他的手腕,低喝道:“你干什么!”
影九不断地挣扎,言语开始变得凄厉,“主上,求您!求您让属下将那块肉剜去,属下,属下就会变得干净,就可以侍奉主上……”
他极度痛苦,极重的不配得感将他压的喘不过气,深藏的自卑与无望也在这一刻尽数翻出。
影九挣扎的厉害,蔺怀钦不得不加大力气按住他,膝盖顶开他的双腿,将他整个人牢牢固定住。
“影九,看着我。”
许久没听到过的陌生称呼让影九胸腔都浸着冷汗。
主上终于腻了自己,连专属的称呼都要收走。
他绝望地安静下来,眼里灰蒙蒙的,只剩一潭死水。
那双眼里的绝望与死寂让蔺怀钦心中发疼,他顺着影九的头发,一遍遍地重复着,“没事的,小九,没事的,我想办法帮你把刺青去了好不好?”
影九拼命咽着眼泪,一声又一声,“属下愿意,属下愿意!求主上恩赐!”
这下,影九彻底明白,愿意和遵命的区别。
这种迫切与心甘情愿,正是自己对主上的感觉。
因着刺青的事情,蔺怀钦梦中也不安稳,几个光怪陆离的梦片段后,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应该在怀里熟睡的影九不在,床褥旁一片冰冷。
他顿了顿,指节敲了敲床沿。一息后,影六出现在了面前,“请主上吩咐。”
“影九呢?”
影六犹豫了一瞬,垂着眼睛回答:“在玖宁院旁边的柴院里。”
“这么晚了,去那做什么?”
影六沉默片刻,伏下了身子,“请主上恕罪。”
柴院,顾名思义,是专门用来放置柴火的,一般仆役们需要取柴火的时候才会到那里去,影九这么晚了还去那里,莫非是打算用火把自己的刺青烧掉吗?
蔺怀钦心里一紧,连大氅都来不及披,蹬上鞋子就推开了门。
柴院里乱七八糟的,都是一捆捆的木柴,横一堆竖一堆的堆积在院中,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可这样一个荒凉又静谧的院子里,蔺怀钦听到了影九的声音。
却不止他的一个人的声音,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声。
蔺怀钦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寒冰裹挟,浑身都散发着摄人的低气压。
声音是从柴院的最角落传来的,里头有个屋子,门扇开了很小的一道缝,腐臭又脏污的气味不断飘出,蔺怀钦拧着眉梢,走到了门前。
影九果然在里头。
他甚至连外袍都没有穿,就穿着一套单薄素净的寝衣,光着脚,背对着自己在说什么,话语里是掩盖不住的惊喜。
他还从没听过影九如此欣喜的语气。
满溢的怒火让蔺怀钦重重地推开了门。
门扇巨响的同时,影九立刻转过身,看到是蔺怀钦的时候,脸色一下就变得惨白,“主上……”
蔺怀钦的目光掠过影九,落到了缩在阴影里蠕动的身影上。
这是一个被锁住的男人,没什么特点的五官,面色衰败惊恐,头发因长期未洗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身上脸上一两肉都没有,颧骨高凸发青,两只枯柴般的手在看到他的瞬间紧紧交握着。
影九这么晚了来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见这个男人?
蜂拥而至的猜想让蔺怀钦面若寒霜,眼底猩红,朝前重重地逼近了一步。
阴影里男人脸色灰白,惊恐地往后蠕动了一步,露出两条空荡荡的裤管。
这人的两条腿,竟然都没了。
察觉到蔺怀钦的目光,影九挡在了男人面前,“主上……”
影九的关切无异于火上浇油。
“让开。”
明显的不悦没能让影九住嘴,他一下就磕在脏污的地上,拼命恳求,“主上,您之前答应过属下的,如果找到影四,既往不咎,求主上,求主上开恩!”
影四,与影九同属护卫组的影四,因刺杀了原主被原主下令处死的影四。
影四直勾勾地盯着蔺怀钦,绝望与恐慌几乎从那双瘦到凹陷干瘪眼睛里溢出来,见蔺怀钦继续朝他逼近,疯了一般地往后挪动,血肉在地上摩擦出一道猩红的痕迹。
影九得不到蔺怀钦的允诺,苦苦哀求,“主上……影四的双腿已经断了,已是废人,绝不会再做出危害主上的事,主上,求您,求您留影四一条活路……”
影九跪着,毫不爱惜自己,白净的脚上满是泥土,伶仃细瘦的脚踝冻得发青。
饶是蔺怀钦再克制自己,还是抵不过愈燃愈烈的怒火。
“我有说要对他怎么样么?”他挑起影九的下颌,话里夹杂着失望与嘲讽,“原来小九,到此刻,都没有彻底相信我。”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影九浑身泛起寒颤,他连忙摇头想要解释,却只看见了蔺怀钦起身的衣摆。
他伸出手,衣摆末端的汀兰恰好从他指尖溜走。
“主上……”
哀戚的低唤没有停住蔺怀钦的脚步,他的身影很快被夜色拉长,只剩一句比风雪还冷的话。
“来人,把影四带回玖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