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单人病房里,一个年轻人躺在苍白的病床上,窗外下着大雪,天空灰白,室内阴暗,分辨不清时间。
他虚弱艰难地睁开眼睛,病房里,一个歇斯底里的人和许多拿着照相机的记者,他们的声音震得他耳鸣目眩。
“是你害死了南越百万将士!”
“是你毁尸灭迹一把火烧死了六个人!”
他感到耳膜胀痛,一阵头晕,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人站在他面前,留着八字胡,稀疏的头发朦胧笼罩着光洁的头皮,他又高又瘦,脸颊深陷,一对小眼睛周边有许多细纹,像是有四五十岁;另一个人身穿马褂,头戴小帽,一绺山羊胡看起来不修边幅。
“你醒了?”黑色西服说,“你的左脚骨折,腹部被崩裂的木刺洞穿,我们从一片废墟中救你出来的时候你已经失血过多,奄奄一息,现在还能活过来真是走运。”
马褂满脸鄙夷地说:“要不是怀疑你就是这场火灾的纵火犯,谁会救你?你就感激我们的大恩大德吧!”
黑色西服制止他道:“暂时还没有证据,别这么说……”
“那还要什么证据,他最先出现在火灾现场,说他没有嫌疑谁会信?”马褂看向那个年轻人,道,“你倒是说啊,是不是你?”
夏言礼,那个脸色苍白,满脸疲倦的年轻人,他从始至终疑惑地看着说活的二人,他昏迷醒来居然变成了犯罪嫌疑人,还是害死几百万人,专门烧死了六个人的杀人犯!
听闻此言,他微微敛眉道:“先生们,你们在说什么?”
马褂怒而揪起他的衣领,道:“你还装傻?”
马褂压到了夏言礼受伤的腹部,他痛苦地咬着嘴唇,额头冒出来冷汗,他盯着面前这个粗鲁的人说:“如果我真的是,我很怀疑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马褂被他的眼神盯得发怵,有一瞬间的愣神,黑色西服把他拉开,道:“你别激动,我知道你和死者感情很好,但是没有证据就不要冤枉了他。”
“你听见他刚才说的了吗?我敢肯定他一定就是纵火犯,他居然扬言要连我一起烧死!”
夏言礼不在乎地说:“先生们,如果你们对一个重伤的弱者都这么无礼的话,你们想把什么罪名妄加在我身上我都不奇怪了。”
黑色西服把马褂拉到后面去,不再搭理他,他看向夏言礼,问:“你刚才说不知道我们说的什么?”
夏言礼也看着他,并没有回答什么。
“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吗?”
夏言礼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夏言礼又摇了摇头。
黑色西服一下子紧张起来:“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夏言礼迟疑地问:“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黑色西服脸色阴沉了下来,他皱起眉头。
马褂道:“他肯定在装失忆!”
黑色西服转过身和他耳语了几句,马褂就不屑的看了夏言礼一眼,走出去了。
马褂走了,夏言礼问黑色西服:“先生,你们是谁?”
黑色西服说:“我是柳疏,刚才那个人是马全。我们是专门调查这个纵火案的人员。”
“那我这是怎么了?”夏言礼指自己受到的重伤。
柳疏说:“你在纵火案的现场被烧塌的门楣压倒了,受了重伤。”
“我是凶手吗?”
“你别听他的,我们还没有证据,只是因为你刚好在火灾现场,所以他就是太激动了才这么说的。”
夏言礼若有所思。
马全带着医生走进来。
柳疏问:“医生先生,他有可能失忆了吗?”
医生走过去检查了一下夏言礼的头部,夏言礼额头上本来就围绕着一条白纱布。龙蟠螭护的门楣在烈焰浓烟中猛然倾塌,他完全被压倒在废墟里,身上到处都是伤,门匾崩裂的尖刻木刺扎进了他的腹腔,粗壮的平枋使他的双脚丧失知觉,一切都是滚烫的,空气在燃烧,灼伤他的肺腑……他的头部怎么可能没有伤呢?
医生道:“他的头的确受到了轻微的外伤,不过具体有没有失忆,你得到淮右区做个检查。”
柳疏问:“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做检查?”
“那当然是因为我们没有可以检查头部的仪器。”医生理所当然的回答。
这里是淮上区,淮右区濒临大陆的东南沿海,重工业非常发达,科技实力也是专注于行政功能的淮上区所不能比的。
尽管淮右区就在他们东南方向接壤,但是夏言礼现在的身体肯定不能坐车走那么远的路,再加上他们的时间也不允许,到淮右区做检查对他们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
马全怒道:“我们要是能到淮右区还来你们医院做什么?”
医生也不买账:“随便你们说什么,我们医院就是做不了检查。”他说完就走出去了。
只留下马全和柳疏面面相觑。
“这可如何是好,如果夏言礼失忆了的话,那我们就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以及有没有看到可疑人物了。”柳疏说。
马全愤懑道:“没事,这条线索断了我们就仔细调查现场,现场一定会留下凶手的蛛丝马迹。”
柳疏叹了一口气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得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秦漾光将军,再做他谋了。”
秦漾光?
他还从柳疏两个人谈话中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个地名——“玉华楼”。
柳疏跟马全说完话,又转头对夏言礼说:“你现在还没有摆脱嫌疑,而且重伤未愈,希望你不要乱走,我们还会回来找你的,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
柳疏向他作揖,夏言礼回礼告别,而马全却跟没看见夏言礼一样,径直走出去了。
病房里重归了安静,他环顾四周,笑了笑,惹人嫌的嫌疑人居然能住单人病房,现在战乱频繁,多少人还没有病房住呢……
他起身,腹部感到钝痛,就只好捂着伤口走路,因为左脚骨折,不得不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捂着伤口,走起来很吃力。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了,他来到一张大落地镜前,看着眼前瘦削苍白的自己愣了愣神,然后他掀开病服衣摆,是缠在腰上很厚的纱布,转过身,他的背上是狰狞泛红的烧伤瘢痕,整个背部几乎都被烧伤了,不过现在倒是没感觉多痛。
夏言礼换下病服向门外走去,柳疏临走前给他的忠告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
一个撑着拐杖的年轻人出现在玉华楼大雪纷飞的门前,他黑色的短发上沾满了雪,手紧紧捂着腹部。
玉华楼雕甍绣户,勾檐斗角,此时一片雪白,天已经黑了,悬挂在檐下的彩绘宫灯烛光荧荧。这里是整个淮阴郡最富盛名的歌舞场所。
他走进去,舞台上的男女舞带翩跹,暗香浮涌,凤箫声动,这是一栋四层的建筑,面前这个昏暗但有许多彩灯闪烁的是一楼歌舞厅,这个时候里面挤满了伴随着音乐狂欢乱舞的人,外面人还正在不断向里走。
夏言礼感觉很拥挤,只好到吧台那边坐下,调酒师问他想喝什么,夏言礼摇了摇头,他的手却更紧地捂着伤口。
猛然间,他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看见了秦漾光。他也在那些舞动身体的人中间,似乎很多人都似有若无的在看他,红色蓝色的霓虹灯光照耀在他手臂紧致的皮肤上,他惬意地阖着眼,在人群中和另一个人跳舞,他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和那个人轻声耳语着什么,他的头发上似乎闪着细细的闪粉……
夏言礼望着那个在人群中轻盈的像一位精灵的人,他的相貌尽管是在这美人云集的玉华楼也非常出众,身材高挑。原来那就是他的生活吗?他入迷地看着闪光灯下的那个人翩翩起舞,他几乎忘记了疼痛。
秦漾光的手臂环绕到那个人的脖颈后面,头凑上前去,夏言礼微微直起身,人影幢幢却挡住了他的视线,等人散开,两个人都不见了。
夏言礼环顾四周,再也没找到他的身影,只觉得心中有点酸涩,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是心脏却感到了异样,他捂着伤口弯下腰,轻轻伏在吧台上,吸气,呼气……他做着深呼吸试图减轻疼痛。
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居然会是这种感受,他觉得奇怪。
过了一会儿,夏言礼又在狂欢的人群中看到了他的身影,他的头发似乎有些乱,他……
一个男人过来挡住了夏言礼的视线,“我能请你喝一杯吗?”那个人笑着说。
夏言礼也礼貌地笑着回应:“不用了。”
说实话,他不应该微笑的,因为他没有读懂这个人的言外之意。
那个男人坐在了夏言礼旁边的高脚座上,笑着和他搭讪……忽然一只胳膊伸过来撑在吧台上,秦漾光挤到两人中间,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