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衷情在府衙中坐镇七天,判了几十桩案件之后,便开始推行在桑州和丰州实践过的政策。
不过这次,她着重让人宣传开设女户和女子学堂的事宜,因为在那七天里,她发现有一半以上的诉冤者,都是女子,年老的,年轻的,甚至是幼童,都能有理有据地说出自己的诉求。
她意识到,这里正是培养女子力量的好土壤。
于是,她让人撤掉了一半关于分地的宣传口号,换上了另一句横幅——妇女能顶半边天。
没过多久,清州送来了收获的土豆和玉米,一半送到丰州进行种植和推广,一半送到清州军手中。
在攻打京州的第二座城池时,慕衷情收到了一个消息。
慕景行,她名义上的那位大哥,在赴任的路上,死于百姓哗变。
据说他的尸体被找到时,头破血流,身上混着泥沙和暗红的血,又脏又狼狈,丝毫看不出曾经的他,也是京中清风朗月的贵公子。
慕衷情听到这个消息时,在第二座城的城楼上看到她那位兄长的尸体时,内心毫无波澜。
城楼上,一个穿着盔甲的魁梧将军朝着他们喊道:“清王妃,看好了,你兄长的尸体在我们的手里,慕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也只在陛下的一念之间,若你此时投降,还能保住一家性命,否则——”
慕衷情都懒得听,她是被秦澈派人护送过来的,两军对峙,慕景行僵硬的尸体就吊在那里。
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而后又看了眼日头,正好在他们的身后,照耀着这座城。
慕衷情勾唇一笑,朗声道:“身死道消,不过一副躯体而已,烧了便罢,回归天地之间,倒也自由。”
说着,她给秦澈使了个眼色,她骑着马往后退去,秦澈一声令下,清州军有序地上前,开始攻城。
离京都越近,秦澈每日辗转反侧的时间便越长。
行军途中,两人同卧一榻,慕衷情明显感觉到他的焦虑。
终于,她忍不住问道:“近日打的都是胜仗,你怎么还天天睡不着啊?”
秦澈背对着慕衷情道:“越靠近皇城,我便心下不安,你虽不是真正的慕家小姐,但在世人眼中,你是,若是姜喧用你的家人威胁,而你不屑一顾,恐怕于你名声有损。”
慕衷情闻言失笑:“你这些天担心的就这?就这还值得你不安?”
秦澈有些气恼地翻身,像是摆烂一样平躺着:“我可是在担心你。”
“好好好,我知道,只是即便慕据德亲自过来劝降我,我怕也会一剑杀了他。”慕衷情语气渐冷,“他压根不在乎自己的女儿,是他害死了原本的慕衷情,我要为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报仇,他和姜喧,都是导致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
秦澈又翻了个身,面向慕衷情的方向:“可我怕他们说你心狠手辣,这于你日后,无益。”
慕衷情闭上眼睛,她沉默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秦澈以为慕衷情不会再回答他之时,她又突然开口:“陆离,你有心称帝吗?”
秦澈一滞,喃喃道:“我也不知。”
慕衷情的手摸索着,握住了秦澈的手,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蛊惑。
“那你再想想,我们夫妻一体,若你愿意,我可以为你,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奇迹。”
秦澈倏然抓紧了慕衷情的手,慕衷情的心跳很快,她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僵硬,不那么有所求。
这是她第一次明示自己的野心,她并不能确定从小被封建思想熏陶的秦澈能否接受,甚至不能确定,这样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哪怕他曾说过心悦自己,是不是会为了他自己的利益,而直接杀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慕衷情感到自己的手心都出了汗,秦澈才缓缓松开她的手。
慕衷情听到秦澈苦笑一声道:“你不必如此,不必这般,委屈自己。”
很好,第一次美人计这么快就失败了。
慕衷情摸摸自己的脸,她也不丑啊,虽说这风吹日晒的,和那些大家闺秀是比不了,但这家伙不是跟自己表白过吗?这么难坑?
“轻云,你没发现吗?虽然军中之人仍以我马首是瞻,可三州的百姓们心中,你慕王妃的名声,远胜于我。”秦澈笑道,“甚至他们不再唤你清王妃,而是唤你慕大人。”
慕衷情却反驳道:“可他们仍然不知我的姓名,也不会尊我更多,只因这世道,男尊女卑。”
“可你已经在告诉他们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不知这话到底是谁说的,可世上人分男女,同处于一片天空之下,自然是共顶一片天,我能明白的道理,他们也会明白的。”
“他们不会明白。”慕衷情嘴角泛起冷笑,“做再好的人,他们也会因为我是女子,而认为我不配更高的位置,只有权力,才会真的让人心服口服。”慕衷情的声音比平常低沉许多。
秦澈忽然坐起身:“你想要的,我不会与你争。”
说完,他掀开被子下了床,不知往哪儿去了。
慕衷情睁开眼,没有阻拦秦澈。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秦澈的助力,也知道自己是在利用秦澈的感情,可是,她必须这样做,从最初的只想活下去,死在自己追求的理想路途上,到现在,她想去做更多,改变更多。
慕衷情明白自己做不了救世主,但至少,她的地位越高,越惊世骇俗,才越有价值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让后世之人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子,带来过多么离经叛道的思想,与前所未有的新天地。
秦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慕衷情并不知道,只是早晨起来时,秦澈坐在床边,已经换好衣服,还替她打了水。
慕衷情狐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这是突然怎么了,她又望向那盆水,心道,不会这家伙想了一夜,终于下定决心铲除自己了吧?
但转念一想,秦澈要杀她,一枪就能解决,何必这么麻烦。
于是她如往常一样简单梳洗过后,看向秦澈道:“你这是想好什么了?”
秦澈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过来牵住她的手,语气有些僵硬,连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我想,你愿意接受我,是为了让我不与你争,推你上那至尊之位,你有你的目的,我也有我的要求,待你日后真坐上那位置,身边也只可有我一人,如此,你我皆有所求,才算是公平。”
慕衷情扑哧一笑,倒是没有想到秦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心中的信仰高于一切,秦澈永远不可能成为她心里最重要的人,秦澈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去保证自己成为慕衷情的唯一,不被爱也没有关系,至少他永远是站在她身边的唯一。
“陆离,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竟然这么恋爱脑。”慕衷情啧啧称奇,却是没有拒绝。
秦澈疑惑道:“何为,恋爱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