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哒哒的驶在路上,彭州府被攻下的消息还未传开,路上难民不多,官兵也了无踪迹,再过不久就能抵达府城。
寂静的午后,两匹马跟在后面慢悠悠的前行。
“有个问题昨晚就想问,不知沈兄师从何人?”傅渊突然道。
沈兄侧首掀起眼皮瞥他一眼,没有答话。
“不瞒沈兄说,你功夫的路数我曾见过。”
“是吗。”微微扯动缰绳,俯身摸了摸马的鬃毛,随意道。
“沈兄可认识柳如茗?”
沈回动作一顿,起身回望的眼神微凝,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傅渊并不在意沈回的冷淡,接着说:“柳如茗是大将军身边的一位得力干将,虽是女子却身手不凡,在破城北下的战争中屡立奇功,可惜……”
“可惜什么?”沈回心下一紧,再也维持不住淡定,声音低哑的追问。
“朝廷不知道在江湖中哪里招来的走狗,功夫不怎么样,阴招倒是不少。”说到这里他有些咬牙切齿,“在柳将军和敌首对战的时候趁其不备刺伤了她,当时军医没有查出什么,可是之后没两天柳将军就双目失明,再也看不见了。”
“再也看不见了?”沈回无意识的低声重复,不自觉攥紧手中的缰绳。
“她现在在哪?”说话的时候喉咙发紧,他不敢想大师傅那样明媚张扬的一个人遭受此事会变成什么样子。
傅渊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如果原先只是猜测,现下已经有了几分把握,沈回和柳将军绝对相识,“前方战事紧张,柳将军受伤后就回后方修养,大将军也遍寻名医为她诊治,不过效果不大。”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很为柳将军可惜,一时没注意到身边人收敛着情绪,眼里浮余着戾气。
“那人是谁?”沈回沉声问。
傅渊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是陈国舅的儿子陈兆兴,官至右将军,其人阴狠毒辣,行事但凭心情,那个江湖人士也是他找来的,叫曹哲,最擅用毒。”
“你可是要做什么?”傅渊试探问道,虽然他承认沈回武功高强,但是想杀陈兆兴却没那么容易。
“彭州府到了。”沈回望着前面说。
这次进城很顺利,傅渊拿出令牌担保,没有人刁难,直接将一伙人放行。
彭州府刚经历过战乱,街道商铺凋敝,百姓们无人出来走动,倒是能看见巡逻的士兵。
城门的一个士兵将他们领到了一个宅院前,朱门绣户,上方的牌匾写着林府。
“小将军,这是前知府的宅院,现在大将军住在这里。”
傅渊点了点头,士兵将人带来就无事了,遂拱手退下。
“我们进去吧。”
香柳一行人跟在后面,虽然经历了战争,但是知府府上却没太影响,雕栏画栋,奇花异草,除了守卫的士兵比较多,看不见仆人的身影,依然如故,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大家都小心的跟上,并不敢多言。
“阿渊。”一道温润却有力的声音响在众人耳边。
“大哥!”傅渊笑着喊道,上前几步走到廊下站着的人跟前。
傍晚的余晖打在檐上,将人隐藏在阴影中,只看见那人脸部轮廓分明,比傅渊还高半头,长身玉立,穿着一件玄色劲装,头戴金色发冠,嘴角带着轻浅的笑。
“你还敢回来。”听起来不像责怪,是一种平铺直叙的调侃。
“大哥,舅舅呢?”
傅渊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就怕人不知道会从哪个角落突然冒出来。
“他去军营了。”赵云霆看着他这样不由好笑,“这次你擅自跑出去父亲很生气,做好准备自去领罚吧。”
听到舅舅不在傅渊松了口气,至于领罚还是之后再说吧,“大哥,我带了朋友们来,他们要去宁州府路过这里,这几天能不能住在府上。”
“你自己安排吧,我还有事要去军营一趟。”赵云霆不再管他,路过众人微微颔首,抬步消失在府门外。
大家匆匆一瞥,只觉得傅渊的大哥长的比他还好,鼻峰英挺,乌发浓眉,眼神温润却有不怒自威之感。
“沈兄,我让人给你们安排几间屋子,你们先休息,想住多久都可以,不用急着离开。”
话虽这么说,但这毕竟是别人府上,也不好久待,况且他们还要在入冬前抵达宁州府安定下来呢。这个傅渊肯定是想沈回留下,故意拖延,也不知道沈回怎么想,他之前说不想再走镖或许是不喜欢打打杀杀,只想过安稳的日子,他会和他们走还是留下呢?香柳默默打量二人的神色。
“那就有劳傅兄了。”沈回抱拳回礼。
“说这些干什么,要不是你救了我,我也不能完好无损的回来,别和我客气。”傅渊笑着用拳头给了沈回一下,沈回纹丝未动,也不由笑了,不再客气。
大家被带到两个相临的院子,院子很大,房间也多,香柳和明珠住在一间房。简单打扫了一下,二人决定洗漱一番,赶了这么久的路,路上都要节约用水,即使越往南走能看见的河流越多,但是着急赶路,根本没时间好好打理自己。那时没有条件的时候尚能忍受,现如今有条件了却怎么也不能将就。
府上都是士兵,二人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想打听一下厨房在哪自己去烧些水,林阿爹知道了要陪她们一起去,刚出院门就碰见了沈回。
“去哪?”沈回看着香柳问。
“去烧点水来洗漱。”
“你们回去吧,我和林叔去。”
香柳也没推辞,脸上笑容灿烂,“那就麻烦你了。”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两人才回来,一人提着两桶水放在了院内,沈回不好进去,将水提到了两人屋门口。
香柳让明珠先洗,把门关上,和沈回走到院子门口。
“我们什么时候走?”香柳问。
“府城的铺子都关了门,等我明天问问傅渊有什么地方还可以买到东西,买好了我们就出发,最迟两天。”
“那我和阿爹里正他们说一声,让大家心里都有个底。”
沈回点了点头,似是疲累般倚在墙上若有所思。
“你怎么了?”总感觉他有心事,心不在焉的。
沈回扯着嘴角笑着站好,放下手臂摇摇头表示没事,又自然而然的伸手摸了摸香柳的发髻,“我出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香柳看着他不说话,却也没有再追问,如果他想说总会告诉她的。
回了院子明珠还没有洗好,倒是傅渊派人送来些衣裳,料子太好,大家都没有换,穿着这身逃荒实在是太扎眼,这两天穿穿还行,不过也实在没有必要,庄稼人还穿不惯这衣裳,干活总怕弄脏,不属于自己的早晚得脱下来。
明珠倒是不在意,她穿过比这更好的衣裳,这些衣服在她眼里也就算是平常,逃荒后还有机会穿还是很珍惜的,哪怕只穿几天。于是并没有拒绝,香柳给她送进去她就换上了。
房门打开,明珠擦着乌色长发站在门口,手指修长白皙,内着玉色内衬纱裙,外面搭着件烟绯色的外衫,上面用金银二色绣着繁复的花纹,刚被热气蒸腾过的脸颊更加柔嫩剔透。
这副样子让香柳想起最初遇见的明珠,那个坐在马车里金枝玉叶的贵女,即使被她嫌弃也生不起气,还要反思自身哪里做的不好。
这样的女子合该生活在高门大院,周围仆侍环绕,如今却要和他们一起逃荒,每天提心吊胆,风尘仆仆。
“香柳,我洗好了,可是那水我抬不动。”明珠不好意思的说。
香柳回过神来,笑着摆了摆手说:“没事,我一会儿唤阿爹来弄,你先回屋把头发弄干吧。”
等香柳洗好之后天都黑了,众人都已经休息,水暂时没倒,她把头发弄干后就轻手轻脚的准备上床睡觉。
“香柳,你弄完了?”
香柳动作一顿,随即掀开被子盖好,“你还没睡啊。”
“睡不着。”明珠轻柔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明明好不容易才不用宿在荒郊野外,反而不习惯了。”说完自己也被这莫名其妙的想法逗笑。
“用我们乡下话说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香柳也跟着笑,“当然,你不是山猪,你是仙女。”她开玩笑道。
“我倒是觉得香柳你长的很漂亮,是一种很有生命力的漂亮。”她在心里想,鼻子秀气,睫毛很长,眼珠像黑色的琉璃,圆圆的杏仁眼永远充满活力。
“你这和夸我可爱有什么区别。”香柳调侃道。
明珠不太明白,但是很同意,“你也很可爱。”
香柳笑的停不住,懵懂的仙女也很可爱。
她缓了口气,不再逗她,“早点睡吧,明天不赶路不用早起,今晚可以好好休息。”
住在隔壁的沈回也没睡着,刚才听见香柳清脆的笑声,虽然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但也暂时放下心事,不自觉的笑了。
今晚月明星稀,微风徐徐,整个院子慢慢都安静下来,月光洒在屋顶像覆了一层霜雪,知了声时断时续,难得的安和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