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负屃的话,濯缨也开始自欺欺人,蓬莱有顾清风那个小白脸护着,此时又有睚眦率兵支援,两方夹击魔族,鹿死谁手,胜负未定。何况,淮冥在碧落海剥离了鲛人血脉,元气大伤,纵然有魔尊沉烨和睚眦合力相救,定然也没这般快恢复元气。
再者,濯缨记得,淮冥一直都是柔弱可欺、修为低微的模样。诚如负屃所言,就算魔族沉烨亲临,也不过和睚眦打个两败俱伤,且蓬莱还有顾清风那小白脸相护,怎么可能被满门屠杀?
如此思量着,濯缨又躲了两日。这日傍晚,海中光景透过的霞光染了血色,似有什么不祥征兆一般。负屃急急忙忙闯入灵虚殿,两眼通红,似已急哭了:“轻珞姐姐,快去!二哥……二哥他受了很重的伤……你快去瞧瞧……”
“他回来了?在哪里?”濯缨急忙上前摸了摸负屃的小脑袋,负屃急得说不清楚,遂牵着濯缨的手,带她赶去了千葵殿。
二人入了千葵殿,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仙子宫人,濯缨隔着进进出出的群仙,远远瞧见睚眦浑身是血地躺在云榻之上,水族医仙正在为他施法疗伤。
狻猊见濯缨至,遂从群仙之中挤了出来,见濯缨脸色不好,似宽慰道:“二哥伤得极重,元气耗尽,母后已令水族最好的医仙为他疗伤,定能保住性命,你切莫忧心。”
濯缨怔怔地瞧着奄奄一息的睚眦,心中百味杂陈。冷不丁问了一句:“此番,魔族率军之将,可是魔族沉烨?”
“七哥将二哥救回来的,他最是清楚。”狻猊闻言,料想濯缨是要打探大战情形,抬眼瞥了内殿里,正在向龙王谋彰禀报的狴犴。
濯缨回过身,悄然立于珠帘纱帐下,静静听着狴犴禀报:“……那些魔族将士,个个骁勇善战,所到之处将蓬莱弟子与我水族将士杀得片甲不留。那个魔族少帝淮冥,戴着半只青面獠牙的面具,颇为神秘,打起架来不输于魔尊沉烨,三仙山的上仙联手皆不是其对手。后来,二哥和儿臣赶去支援,不过三五百回合,即齐齐败下阵来……”
“……魔族少帝杀红了眼,将二哥与顾清风重伤,仙族与水族不过万余人,根本不敌魔族三万大军,儿臣与阿谢立即拼死救出二哥和顾清风,阿谢将顾清风送往钟山,儿臣则将二哥带回龙宫……此时整个蓬莱及门人弟子,想必已为魔族少帝尽数冰封于沧海之中……”
谋彰闻言,拍案而起,怒不可遏:“这魔族真是愈发猖狂了!为了一个小小霍山君,先是攻打霍山,后又攻打蓬莱,下一个是不是该攻打我水族了!”
“父君,魔族下一个不会攻打水族。那魔族少帝已放了狠话,仙族若是不交出霍山君濯缨,他将统率十万魔族大军,一举攻上九重天阙……他这是,要与整个仙族为敌……”狴犴见龙王已动怒,不免捏了把冷汗,一五一十禀道。
濯缨听了这话,吓得不轻,整个人立在原处不敢动弹。这祸可是闯大了,先前魔族攻打霍山,她未曾现身,她乃霍山君,倒也无需向任何人交代。而后,魔族攻打蓬莱,她亦未曾现身,一切因她而起,已是师门罪人。如今,魔族将攻打整个仙族,她若不现身,岂非要连累整个仙族,终成千古罪人?可若是此时现身,此事已捅上了天,那九重天阙的天帝岂非要治她个祸乱三界的重罪?
她此番当真是进退两难,现身与否,都没个好下场。
正沉思其中,忽见众人皆退散而去,谋彰与狴犴朝云榻走来,医仙已为睚眦疗伤完毕。沅芷守在睚眦身旁,看向谋彰的神色凝重,语气含伤:“君上,老二伤得太重了,医仙已为其注入灵力,重续心脉,然元气耗尽,还须闭关修炼数年,方能恢复如初。”
“魔族淮冥伤吾儿至此,实属可恶至极!”谋彰盛怒,看向奄奄一息的睚眦时,眼底又含了几分忧心忡忡,抬眼看向沅芷,“唉,老二闭关修养期间,就让轻珞那丫头为其护法照应……”
“轻珞……她……不见了……刚才,她还在此……”狻猊回过头,忽觉轻珞不见了踪影,不由得着急道。
“老五,你先将老二送去天涯海角闭关修养。轻珞就交给君后遣人四下寻找,她初至龙宫,未必能逃了出去。”谋彰分外镇定地看了沅芷一眼,吩咐了狻猊,遂又与沅芷说着,众人皆按照龙王之命,各行其是。
彼时,濯缨早已掠过重重宫室,离开水族的地界,涉水于沧海之上。刚及岸边礁石,一时之间,狂风大作,惊涛拍岸,卷起千堆。濯缨始料未及,顷刻间则为狂风席卷而去。
濯缨双脚落地时,她已幻回原本的容貌,忽而惊觉,她竟回到了钟山烛阴洞府。烛阴那只瞌睡龙倚靠在冰冷的石座上,长长头发半束脑后,火红袍子一如从前那般惹眼,仍是钟山最明里夺目的一抹颜色。只是,他的脸色很不好,神色漠然地盯着濯缨,语气也有些无奈:“你这丫头,离开钟山这些年,跟着伏瑄那老小子,别的本事一无所成,闯祸的本事倒是见长!”
“老头儿,你回来了,真好!”濯缨见到烛阴一如从前,莫名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吐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
“好什么!我回钟山没过几年安生日子,你就闹出这般滔天祸事来。丫头,你可知这挑起仙魔大战,是何等滔天重罪?”烛阴语重心长地说着,脸色极为难看地走起身,来到濯缨面前,蓦地一声叹息,“为今之计,你随我去往九重天阙,向天帝请罪,看看能否趁着魔族攻打在即,从中斡旋,能避免此战最好,若是避无可避,也当出些力,将功折罪。”
“祸是我闯下的,我自会去九重天阙请罪。”濯缨看着烛阴这般悲悯的模样,眼泪不自禁滚落而下,“只是我听说,我七师姐谢扇扇将顾清风送你这儿来了。他,可还安好?”
“死不了,那小子伤得虽重,好在修为道行极高。他又是伏瑄那老小子的徒孙,我已为他渡了些灵力,将养数日即可痊愈。”烛阴不以为然地说着,有些担忧地看向濯缨,“你还有功夫管他人死活?我看,你还是先想想自己的死活才好。”
“七师姐,她可还在钟山?去往九重天阙认罪伏法之前,我还想见她一面。”濯缨似下了极大决心,双拳紧握,前所未有过的认真模样。
“在后山三桑洞里照料那小子呢。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此时你那师姐可正在气头上,恨不得诛杀了你,还是不见为妙。”烛阴好心奉劝。
濯缨明白烛阴话里的意思,可她还是去了后山。谢扇扇见到濯缨,神色似寒冰千尺一般,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万丈悬崖边,冷风凛冽,谢扇扇鬓发飞扬,面容冷艳,她手中的桃花扇抵在濯缨的咽喉初,杀意四起。
“七师姐,你若杀了我,也阻止不了仙魔大战。”濯缨神色自若地瞧着谢扇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同门相残。
“濯缨,若你还顾念半分师门之谊,岂会眼睁睁看着蓬莱满门为魔族屠戮?眼睁睁看着我的徒弟、你的师侄顾清风为魔族少帝重伤,险些丢了性命?”谢扇扇悲痛欲绝地看着濯缨,通红的眼底,愈发淡漠而疏离,“从前,你在蓬莱顽劣不堪、任性胡为,师尊处处庇护于你,我也以为你本性不坏,只是劣行难除,岂料竟犯下如此滔天祸事,累及师门遭难至此……”
“七师姐……”濯缨看着对她失望至极的谢扇扇,心中极不是滋味,欲言又止。
“别喊我师姐了,蓬莱没有你这样的弟子,与魔族勾结,掠杀鲛人族,又因私避祸,以致同门惨遭屠戮。如今,更是牵连整个仙族,挑起仙魔大战,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祸事,蓬莱乃至整个仙族,都容不下你了……”谢扇扇哽咽道,收回了手中的桃花扇,回过身,眼角泪水淌下,再也止不住。
“一切皆是我之过,我定当尽力弥补。七师姐,就此别过。”濯缨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终是拱手朝着谢扇扇的背影作了一揖,分外郑重其事,遂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濯缨刚走下后山,她就后悔了,天规森严,她此番惹出这般滔天祸事,恐是有去无回。她去了九重天阙,无非两个下场,一是天帝为护天下苍生安稳太平,将她交给魔族,她落到淮冥手中,新仇旧恨,惟有死路一条。
二是天帝仁义,不忍为护苍生将她交给魔族,仙魔开战,不论胜负如何,她亦是千古罪仙,当打入雷池受惊雷之刑,或是囚于归寂海,永世不得自在;或是打入八寒地狱,永世不得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