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稠,像马戏团即将展开表演前,被徐徐扯落的帷布。月亮拨开层层叠叠的云幕,一泄千里,其光彩却不抵半山腰那间灯光璨亮的庄园别墅半分。
远看,穹顶之下,柏树掩映间,半露不露尤显深沉,近看,直面了那欧式风格的建筑,就会感受到一股肃陈的高贵,矜持感迎面袭来。
谢家六月初举办的晚宴,谢家人为了见到江湾是次要,主要目的还是各户权贵之间的商业合作。
等车挨近了庄园,江湾在窗里窥见鱼尾似的车辆一个接一个,连续不断地,在眼前闪过,又稍纵无影。
“……好多人。”江湾轻声喃喃。
身侧的谢薄瞥她一眼,唇边挂着的笑温淡和润:“因为今天还有场拍卖会。”
江湾略感错愕:“拍卖会还会在你……们家开吗?”
谢薄笑而不语,只是偏头将目光投入外边,大意是等着江湾自己一探究竟。
直到赵叔驶车进入庄园,江湾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多余极了。两旁平整的草坪无边无际铺展开,花卉名树不计其数。单花园都一眼望不到头,仿佛要延伸向黑夜的尽头。
各栋独立、复式型别墅错落其中,料是谁都不想到这只是一所庄园内部的建筑。越过大花园、巨型泳池、罗马凯旋门似的喷泉,他们终于到达庭院深处的主楼。
江湾驻在原地,眼花缭乱地观望着这片景象,一时都不知道作何感想。
象牙白的大理石台阶,谢薄先迈上一步。见她没跟上,转身递出一只右手,皙白的腕骨严丝合缝扣着黑表,指节孱细却不失秀美感。
他语气刻意压得轻佻,半挑眉笑道:“谢太太,可否赏个脸,陪我入内?”
江湾低眼,只笑不答,伸手挽住了他的臂弯。
与此同时,毗邻一楼宴会厅的单独休息室。
“他那家伙就是在胡闹!”谢望轩绷着脸,火气在胸膛深吸一口勉强平下去,声音里仍是怒不可遏,“之前让他跟程幼结婚不结,现在突然就跟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结了,到底发什么疯!”
谢望轩还在烦懑于谢家和程家定婚约的这回事,越想越抓耳挠腮:“程家那边怎么解决,这臭小子……”
“伯伯,都说了,谢薄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谢佑鼻孔里哼笑一声,紧接着朝谢老爷子的方向说了句,似乎意有所指,“给他一点儿好果子,他就巴不得毁了谢家。”
原本闭目养神的谢老爷子,这回终于睁开眼,神情沉沉:“够了。你不是还有个儿子?谢薄不能结了,谢从南不行?”
谢望轩噤了些声:“爸……”
谢老爷子年轻时,凭着自身睿智的头脑,白手起家,打拼起谢家如今根系庞大的基业。
然而底子均不成材,老大谢望轩只知贪图享乐,坐吃空山,老二谢文帆遇事畏首畏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三谢芸嫁给出自书香门第的独子周山,与商界天然绝缘。
本来不再寄予厚望这两人,新诞生的孙子谢从南、谢佑又重新让谢老爷子燃起了期冀。
谁知这么些年来,谢家分权给谢从南、谢佑的掌管的名下公司,都不见什么新的起色。不是二世祖就是庸材,谢老爷子头疼地想,不知道他走后,这个家该怎么打理。
谢老爷子不理会谢望轩,冷穆的余光斜射向谢佑:“好歹谢薄没有因为情情爱爱,净整出些丢谢家脸的事。谢从南还会装点,谢佑,你的破事倒是经不起一点儿能看。”
“把操心别人感情的精力放在公司上,谢家也不至于还一成不变。”
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使谢佑瞬间变了脸,他僵硬着表情,西装下的拳头绞得死紧。
然而谢老爷子不再关注他们一个人,拄着拐杖不疾不徐地走出了休息室。
奢迷偌大的主楼宴会厅,人身攒动,衣香鬓影,交谈声若高若低。
通往二楼露台的旋转外楼梯,程幼几人正沿那里下去。她听到身边的人说了话,声音带着眼高于顶的轻蔑:“跟谢薄结婚的,叫什么来着?”
“江什么……江湾。”
“你认识?”
她们四目相视。程幼姿态随意地抬起美甲,扫视一下,嘴角扯起的弧度颇为不屑:“来自水岸镇,母亲早死,父亲改娶。原本是大学书法老师,几个月前刚被辞退。”
“这么清白?”
“正因为清白才会被谢薄看上吧。那小地方的人,凭借一张脸,就妄想攀高枝。”
她们低低嗤笑起来。
—
江湾待在宴会厅里,一直能感受到一阵无比强烈的注视。不加掩饰的,赤裸裸地割开她的皮的。
因为她踏进来的时候是挽着谢薄的手,这一点就足够引人注目。各异的视线扫过来,或打量,或探究,形形色色。
但终究会端着明面上客气的礼貌,不多时就忽略掉这点关注。那股视线就不一样了,宛如杀手精准瞄准她的狙击枪,令人不适,又无处可藏。
偏偏那视线源头分散,她找不到方向。
谢薄和人有事要谈,江湾不打扰他,单独坐在角落的沙发喝茶,顺便再观察一下视线来源。
目前还没有谢家人来找上门。她也猜得到,没有谢家人会想见她。豪门讲究门当户对,再不济也是本质商业利益的联姻,江湾和谢薄的婚姻两头都不占,受得了待见才怪。
门口忽然小幅度地喧哗起来,宴会厅里是一样的热闹嘈杂,因此没多少人注意到那边的动静。
江湾望过去,就见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闯入人群。缎面的浅蓝色连衣裙,更衬整个人清纯小巧。而她的步伐风风火火,似乎并不会因为旁人什么样的眼光而改变姿态。
江湾远远望着她,觉得有点眼熟,然后看着看着,就看到她往自己这边走过来,径直地……到了自己身边,坐下。
这不是……苏甜卿吗?
苏甜卿倒是不见外,墨镜一抬,嘴角衔着笑意,双眸清澈:“你是江湾吧?你好,我是苏甜卿。我们前几天,在香奈儿专店那里见过的。”
不等江湾回话,苏甜卿已经自顾自说开了:“你应该很意外我怎么知道你吧。不过这件事,其实一点儿都不稀奇。谢薄结婚的事,这里没有人会不知道,有关谢太太的消息也早就传遍我们这些人嘴里了。”
“……你好。”江湾确实很意外,不过是意外于苏甜卿原来这么自来熟。
上次香奈儿专店发生的事,让她对苏甜卿心存些许好感,于是点头打招呼:“我看过你演的落清,就是《夭夭》电视剧那个……很好看。”
听见这话,苏甜卿旋即扬起眉梢盯着她:“那你怎么看?”
江湾诚实回答:“你很敬业。”
“……”许是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苏甜卿怔愣一瞬,接着就扑哧笑了出来,极其乐不可支的样子,“不是哈哈哈哈……黄哥要是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我,都得怀疑你是不是我买来的水军了。”
江湾摸不着头脑,但是看苏甜卿笑得一脸的花枝乱颤,把那句“那种脸你都亲得上去”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好在苏甜卿笑了一会儿也止住了。这会儿功夫,江湾也终于找到了视线的源头,来自两拨人,几个男人扎的堆,和几个女人扎的堆。
苏甜卿循着她目光望去,落到人群中央,啧了一声:“那是程幼,你知道吧?”
程幼。江湾脑海里疯狂搜刮着相关的记忆,她参加晚宴前做过功课,自然也想了起来。
她是程家独生女,二十几年来被程家人千娇万宠长大的,据说和谢家有着一纸不成文的婚约。
仔细算的话,可能是谢薄的青梅。
“她旁边的那几个,都一个圈子里的,我们都认识。”苏甜卿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非常直白地说道,“看这眼神,估计是仇恨你把谢太太位置抢了。她们都是奔着谢太太的位置过来的,为了攻略谢薄忙前忙后,哪知道半路杀出来这么个你。”
江湾若有所思,没说什么。
苏甜卿却像个没关的水龙头,一个劲地滔滔不绝:“程家和谢家先前有定过婚约,不过是口头的。因为两家一直有往来的关系,就这么维持下去了。”
“我猜原本该是谢薄和程幼结的,现在谢薄有了你,就得轮到谢从南或者谢佑了。不过,其中也应该不简单。”苏甜卿卖关子,故作神秘道。
江湾觉得好笑,她有个更疑惑的想问:“那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
“嗯?”苏甜卿挑眉,看着她笑了,“因为,我和程幼,还有她身边那几个互看不顺眼,势不两立。”
“你和她们有什么矛盾吗?”
苏甜卿佯装思考一会儿,然后漫不经心回答:“嗯,告诉你也无妨,又不是什么秘密。”
大概是苏甜卿出道头两年的时候。那会儿,苏家和程家在一个圈子里,自然是相识的,苏甜卿和程幼也相安无事。
原本有一个追求程幼的舔狗,因为难得能忍受程幼暴脾气好阵子,被圈里人戏谑冠上痴情称号。只是没多久,他就半路跑来追求苏甜卿了,还在苏甜卿捧一踩一。踩的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苏甜卿是个肤浅的人,因为这家伙的脸长得符合她的菜,于是跟他在一起了。
程幼觉得搁不住面子,知道苏甜卿演戏,私下里买了水军报苏甜卿的黑料。
苏甜卿追根溯源,发现这是程幼做的,两个人的关系便紧张起来。苏甜卿向来我行我素,在圈子里也因为过分直率的性子,没跟程幼那帮人混一块。
这下有矛盾后,两人更是不对付了,甚至愈发针锋相对起来。
江湾听完,默默评论一句:“这不是那个男的问题吗?”
“……”苏甜卿耸耸肩,摊手,“所以我想说莫名其妙。算了,谁管她们怎么想。”
“那那个男的呢?”
苏甜卿笑:“早就是不知道第几个前男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