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躺在家里的床上果然是要舒服很多,连门外聒噪的鸟鸣都在此刻变得悦耳动听。
“终于起来了,”
风途正倚在窗边削着一根三指粗的长棍,听见她走出门来的动静,歪着脑袋瞟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拿斧子在那削,“睡一天了都。”
眼前是崭新翠绿的篱笆墙,一根根整齐的竹材纵列在前,将原来一览无余的地方坚实严密地守卫起来,唯从缝隙中透出道道细密狭长的光线,打在地面的阴影上,随着阳光慢慢变短,倾斜。
明月深吸一口气,觉得院子里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这墙真不错。”
“是啊,昨天你回到家倒头就睡,我和刘叔他们费劲忙到天黑,能有错么。”
她转头看向他,风途仍在那若无其事地削着木棍。
这小子好像不太对劲,怎么说话夹枪带棒的。
明月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一挥,“我昨天太累回来就睡着了,没跟你们一起忙活,生我气了?”
“没有。”风途背过身继续削他的棍子。
明月又绕道他跟前,“还是昨天累着了?”
“不累。”
他继续躲,她继续追。
“那就是跟柱子哥闹不愉快了?”
“没有,我俩关系好得很。”
既然什么事都没有,明月就放心了,点头道,“那就好。”
忽而她又想到什么,焦急地锤了一下手心,“咱这几天不在,它们不会饿死了吧。”
风途用余光瞥向她,冷哼一声,“若不是我走之前给它们备了食,等你想起来,它们怕是就剩一堆白骨了。”
搞不懂他今天怎么劲劲儿的,明月奇怪地打量着他,怀疑他是不是把魂落下一半在竹林里了。
不过他都说了没事,明月也就不再管他,嚷着肚子饿到灶棚里去找吃的。
风途直起身,将木棍随手往后一丢,棍子的尖头狠狠嵌入了身后的土地中,“给你留饭了,别在那扒拉,不在那。”
槐子婶还算实在,之前见二人说羊自己跑回来了,就把银子还给他们将羊牵了回去,说既然羊好好回来了,就不能拿人孩子娶媳妇的钱。
只是那头牛可不好直接牵回家,让人瞧见没说头,就一直在村子外边拴着,连那只猪也被他们藏在了村外的一处坑里。
既然又有银子了,明月觉得他不如借口用娶媳妇的钱买了牛,堂堂正正牵回家养起来。
她还想着把猪宰了腌成火腿腊肉,但是家里连吃饭的盐巴都没有,又哪里有多余的用来腌火腿,便又想着留到年底再宰,这样年夜饭也就有着落了,到时候天寒,吃不完的也不容易腐烂坏掉,能多放些日子。
风途则觉得,人吃的粮食都紧打紧,且不说现在每天还得带着牛避开有人的地方遛一遛啃草皮,就算牵回家冬天地上不长草拿什么喂,又不像猪吃得杂,割些猪草揪些叶子或者切些野菜根拌上鱼骨内脏就成,而且整天呆在坑里拱土玩就好了。
照这种做贼一样的养法牛活过明年春天都够呛,能剩个皮包骨都算命大,更别说指着它干活,还不如趁早宰了算了。
此外,他也琢磨着拿牛的筋和皮用来为他给明月做的那把弓贴筋缚弦。
总之两人对杀不杀,杀哪个,一时还没有定数,索性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凑活着养,好在槐子婶将羊换了回去,不然还得陪条羊命在二人手上。
上午的时候两人就一起去村外边割猪草,有时候牵上了牛就要到更偏僻些的地方,或者在去的路上扯些新鲜的草拿去喂牛,再把剩下的和鱼骨内脏拌在一起拿去喂猪。
下午明月就在家里研究她的弓。
她以往跟着师父师兄学习的都是拳掌身法刀剑棍棒,没练过射术,对此不甚了解,只得根据仅有的一点印象先做了一把小弓当作模板,在片好的竹板上刻了槽,又用绳子经过凹槽系紧拿给风途看。
风途看着眼前这把“弓”,面色犹疑,不知作何评价,“你试过吗?”
“一拉就嚓嚓响,没敢硬拉,怕断了蹦我脑袋上。”
弓并不长,也很薄只有单片,是明月拿着斧头勉强削出来的形状,都没有打磨。弓臂烤得黢黑,看得出她是通过烤火来塑形,只是两边形成的弧度并不相协调。
难能可贵的是她在弓胎上做了望把,虽说风途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将两片长短不一的竹片连着弓胎都穿了两个洞,还用细绳将它们紧紧固定在一起。
这还不如哄小孩儿的玩具好使,便是第一次摸弓的新手也想抓起来扔在地上狠狠跺两脚的程度。
风途拿起“弓”来,夹起一支勉强可以说是箭的细竹棍,前端被劈开插入石片代替了箭镞,而箭尾则夹着片叶子被修成了箭羽的形状。
“这箭倒是……有想法。”
他搭上弦,斜斜朝上瞄向天空,明月忙提醒他:“小心院外有人路过。”
风途不为所动,勾起唇角邪邪一笑,“你信不信,都出不了咱院子。”
他手上稍加施力,本就扭曲的弓身愈加弯曲,正如明月说得那般,在他面前噌噌嚓嚓地响。
手一松,箭向天空抛出一道弧线,正正好落在了院门口当间。箭落下弹起,在空中一分为三,石片跳到了一旁,滚入瓜架之下,叶子仍在半空忽忽闪闪,唯有细竹棍颤巍巍躺在那儿,像一道门槛。
“威力还不如小孩儿拿着石头砸狗重。”
“狗没惹你。”
“我是被砸的。”
明月不善安慰,一时语塞,只得伸手安抚了一下他的后背,“下次砸回去。”
“放心,”风途又捏起一支箭来,“我没放过他们。”
明月继续琢磨她的弓。风途说与其着急上手,不如先琢磨好弓胎,把竹片里的水均匀地烘透,而不是烤得生一块焦一块,尤其不要在当间莫名其妙穿两个洞。
午后暖日懒洋洋洒泄在粼粼水面上,惬意的连小虫们都磕起了午觉,唯有鱼儿不知疲倦,在河石间你追我赶地嬉戏,欢乐地连原本平静的水面都泛起道道浅浅的弧线。
随着“砰”的一声,宁静被打破,河面沸起一朵翻腾的水花。风途挽起裤脚迈入水中,在那渐趋平静的水花里捞起一根长木棍。
棍尖的鱼儿仍想挣扎,只不过命数已尽,扑腾不了几下便垂下首尾,重归于安详。
等他拖着鱼篓回到家,明月又拿来一把弓胎给他看,“你瞧这形板正不?”
风途接来举在手中看了看,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有进步。”
“那必须,我今天去木棚里让刘柱教我打磨,这回可不会再让你手上扎木刺了。”明月信心十足:“只要再找到根合适的弦,我觉得我很快就能做一把能用来打老虎的弓。”
“刘柱”两个字仿佛触发了他脑中的机关,风途眉头微挑,忽而就有些烦躁,敷衍地嗯了一声将弓胎塞还给她,提起鱼篓进了灶棚。
他好像没什么精神。明月回想着,两人早上去割猪草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丧气,跟在自己身边指着杂草枝叶给自己看,然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明月,我才发现这是株香料,以前见得都是干货,今天可见着新鲜的了。]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明月这个能吃你知道吗?咱以前都被它的外表骗了!]
而自己好像只是埋头在找能喂食的东西,也没太在意他,嗯嗯哦哦敷衍地应着。
她看向他挽起的裤腿,因为浸到河里,下面一大片到现在还湿乎乎的裹在他身上。一次次甩着臂膀丢出鱼叉,令他手臂酸累不时活动着肩头,同时也把他的头发甩得有些凌乱,垂下来几缕被汗水斜斜贴在侧脸。
风途正将鱼篓里的东西往外取,明月的衣袖忽然就贴到了他额头,他的手一下子不会动了。
“出了这么多汗,很累吧。”她继续为他小心擦拭着,见他看向自己,还冲他笑了一下。
风途心尖发软,为刚刚给她甩脸色觉得愧疚,下意识侧着脸躲了一下,“你,你出去吧,生鱼臭腥腥的。”
“嗯。”明月帮他把头发捋到了耳后,才走到棚外站在案板另一边陪着他忙活,“刘柱还把他小时候玩过的弹弓给我看,就是筋弦已经不好用了。可惜不能把打老虎这件事告诉他,要是能叫上他一起就好了。”
又来了。风途内心刚刚翻起的水花忽然就被这个名字叉成了一滩死水。
明月并未知觉,仍兴冲冲跟他说:“你今天叉了这么多鱼,比殷叔厉害多了,他一天都钓不上一条。”
风途沉了口气,放下手中刀抬头看向她,有些不耐烦,“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嗯?
明月愣愣看着他。她记得他说过想听自己说话喜欢跟自己说话,怎么自己回应他的时候,他反而这副样子。
这厮果然善变。她轻哼一声,握紧手里的弓胎转身回了屋。
风途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又焦躁起来。
我这是干什么呢?
明月正躺在床上放空,某人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口。屋子里本来就暗,天色渐晚屋里就更黑了,只瞥见一只乌里麻擦的脑袋从门边探了进来。
“明月~”
得不到回应,脑袋只好自讨没趣地缩了回去。等脑袋再出现的时候,手里捧了一碗肉粥。
“小月~阿兄今天在粥里放了超多鱼,还把刺都挑干净了,又加了新鲜的香料,快闻闻香不香~”
明月动了动,却是别过了头。
真不理我了?风途默默缩回身子,臊眉耷眼地捧着碗回到了饭桌上。
死嘴。破嘴。烂嘴。
他坐那儿,一下一下悄悄轻打着自己的嘴巴,想惩罚它,却又畏于下重手。
等他打够了,才发现明月就站在旁边看着他扇。
“吼哦喔……你轻功又精进了。”
明月没理他,拉开凳子坐下来,拿起勺子准备吃粥,风途趁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臂,“我刚刚不该用那种态度跟你说话。”
她迟疑了一下,松开勺子将手臂从他的手中抽回,郑重地看向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风途也正经起来,直起腰杆,双手板板正正搭在大腿上,“我刚刚不该对你耍脾气,你高高兴兴找我聊天,我却不耐烦地把你气走了。”
“原因呢?”
原因,风途说不出口,只能咬着唇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自己凭什么说呢?就算明月真的喜欢刘柱,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明明打定了主意这次不再强求,偏偏恬不知耻地一次次心生幻想,干涉阻拦从中作梗,惹得谁都不开心。
他丰富的内心世界明月无从得知,只是觉得他明明在认错,偏偏要露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实在让人受不了。
她卸了口气,重新拿起勺子,“不想说就吃饭吧。”
果然放了超多鱼,好好的粥里找粒米还得扒拉半天。
“今天怎么捉了这么多鱼回来。”
“天气再冷就不好捉了,趁现在要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