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地头,豆苗他们家正在锄地撒种,明月过去打了声招呼,顺着人踩的行道来到了她身边。
“小月姐。”
细小的种子从指尖滑落拥入大地,即将蛰伏于冬日等待着春风吹来。
“后来呢?”豆苗问。
“后来阿兄就拿着一只烤鹅把我安抚好了。”明月一边说着,一边播撒着种子,“不过我还是有些奇怪,咱们这儿每年这个时候,媒人都会拉着男娃和他家亲戚闯女娃娃房间嘛?”
“这个……倒不是。”
天凉溪水缓,日斜秋草黄。少女们坐在河畔,互相说起了心事。
“过了冬天我就十七了,不想嫁人也多半由不了自个了。”豆苗望着远方,手里捏着根狗尾巴草,似乎有些愁绪。
明月背靠着树,看着她头发后面扎着的两根小辫,想象它们被盘起的样子,竟也忧愁起来。
豆苗忽然回过头,笑着问她,“这么说来你有看上的人吗?”
明月摇了摇头,“你嘞?”
“我啊……”
她脑中似乎已经出现了一个名子,却又不好说出口,只能低下头看着手里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算有吧。”
听她说有,明月的好奇之心被带了起来,“是咱们村的吗?你有没有试着把心意告诉他?”
原本翠绿的花穗在深秋变得枯黄干瘪,豆苗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就算他也有意,爹娘也是不会同意的,就只能自个想想罢了。”她说着,伸手一扬,草杆落入河中,顺着水流飘向越来越远的地方。
爹娘不同意,难道是两家人有过节?不过既然关系到家中纠纷,她不说,明月也没好再细问下去。
这几天明月怕有人来踏门槛,没在家呆着,不是去溜牛,就是去木棚里做弓,有时候也去豆苗家转转或者到刘婶家地里帮忙。
倒不是为了欣赏刘柱壮实的身姿,毕竟天气冷了,而且有人的地方他穿得也正经。
刘柱见了她,也待她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不同。
“小风呢?”
“他……叉鱼去了吧。”
刘柱这才想起,“哦~对,他说要做鱼胶来着。”
“鱼胶?”这明月倒是没听风途提起过,还挺会吃。
刘柱又说:“嗯,有时候我们会用到。”
哦,做木工用的,误会了。明月总算知道风途为什么要叉那么多鱼了,没想到他藏得还挺深。
“小月。”
刘柱轻轻叫了她一声,又回头看向刘叔和刘婶,他们正在不远处忙碌,并未注意二人这边。
他欲言又止,明月也猜到他在纠结什么,偏偏不知道为什么自个心里也在纠结,便连转移话题的言语都说不出口。
刘柱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显然他也没想好要说什么,顿了一下,忽然提起:“你要捎什么不?我到镇上的时候帮你捎一些。”
“倒也不缺什么。”明月不知所谓地笑了笑,“是去找二叔做媒吧。”
二人相视,刘柱愣了一下又低头忙忙碌碌地锄地播种,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怪了,自己好像在明知故问。明月赶紧捻着种子,继续忙活起来。
“是啊。”
“二叔他现在还做木工吗?”
“偶尔,其实他还挺喜欢做这个,不过……”刘柱忽然觉得说下去没什么意义,明月显然不认识二叔,更不可能关心二叔做什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明月接过他没说完的话,故作轻松道:“不过刘叔更有天赋,不是吗?”
二人相视一笑,紧张气氛缓和了一些,明月也顺着继续扯远了,“咱们现在种的这个,明年要卖给他们吗?”
“一部分,家里也要留一部分。”
今天家里不吃鱼了,明月反倒有点想念。
“风途,你不做鱼胶了吗?”
“你怎么知道?”
“天机。”
“不做了。”
不做就不做吧。如今明月觉得自己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来,满脑子都是刘柱在木工棚里,一手拿着刨好的竹片,一手拿着挫草在那上面来回打磨的样子。
他很认真,尽管明月告诉他那只是用来练手的,自己并不确定能不能用得上。
[那就多做几个,慢慢试。]
拿累了,他就将弓胎按在木案上,半弓着身子,左手抵在中间,右手拿着挫草仔细地打磨着每一个地方。
发力的手带动着整个身子都在有节奏地晃动,连带着木案也被他撞得颠簸。
鬓边几缕碎发垂下,放纵发尾柔媚地撩拨着他手臂上的青筋,也撩拨着某人颤动的呼吸。
明月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其实我可以留在这里的。”
闻声,风途侧过头看向她,不明白她好端端怎么蹦出这么一句,只得哦了一声。
“外面有人在抓我,我离开这儿又能去哪儿呢?”
她继续说:“只要我不出村子,不被官府的人和那些走南闯北的商客看见,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我在这里。”
风途觉得她有点奇怪,洗个碗都能把自己洗得这么激动,但听她说要留在这又很开心,以至于一边开心,一边又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静静看着她,看着她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可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何必回到中都。就算,就算江山易主改朝换代又与我何干,那个位置总会有人坐上去,无论是谁,都不会在乎这么一个偏僻遥远……普通的村落。”
风途连声附和:“没错,你终于开窍了。”
有人认可,明月也更有信心,她肯定地点点头,洗了手起身捋展衣裳,“我这就把我的心意告诉他。”
等等,心意?
风途瞬间蒙了,笑容僵在脸上,明月已经要走到门外了。
他率先冲去闭上院门挡在门口,“你要不要先冷静一下想清楚,万一是你自作多情!”
“那我也能得到一个答案。”明月说着,伸手要把他拉开。
风途不从,转身趴在了门上死死按住院门,“不是,这一次我真的有点没明白,你是不是错吃了什么还是那些个牵媒拉线的把你忽悠了?你清醒一点,他们都是为了一点银子张嘴乱吹,你傻不傻还真当对方是什么值得托付的良人?”
“你误会了,他家没有找媒人上门。”
“那他家为什么不呢?”
这个问题明月没有想过。
见她迟疑,风途回过身来,质问道:“别的村不认识的还知道找人说媒,他家若是真愿意你,为何不来问?”
“可是——”
“或许,”风途打断了她的可是,“他们确实觉得你不错也挺喜欢你,平日里也照顾咱们,言语间有透露出那意思,但行动呢?那可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是他一辈子的事,如果能娶一个家境好的姑娘,为什么要选择你。”
为什么要选择一个来路不明一无所有的人,甚至他们还对自己一无所知。
他继续说:“你再猜,刘叔为什么劝我给你找个人家嫁出去,而不是希望我把你许给刘柱?”
为了……断了刘柱的心思。
“而刘柱又为何不主动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而是要你去确认?”
明月想了想,说:“也许是因为我之前拒绝了他?”
哦?原来当时拒绝了。风途又说:“虽然你第一次做弓失败了,但你这些天来不就是在为第二次成功在做准备吗?”
也对,相识不过数月,更不存在什么朝夕相处的感情,他或许也在犹豫权衡,因而态度并不明确,总是模模糊糊。明月怅然若失地垂下了神色。
风途弯下腰凑到她眼前,调侃道:“要哭啊?”
“以己度人。”
明月转身回到水缸旁继续洗碗,风途则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去清理炉灰,可转念一想,心里又难受的直打滚。
简直荒唐。
夜里,明月没有叹气,安静的异常。风途还以为她早早就睡着了,刚翻个身就听见她问:“你白天怎么不把床修好。”
“我明天修。”
刘柱去镇上之前给了明月一把钥匙。
[家里这几天没人,你想过来跟上小风一起,这段时间村里有外人你们两个人安全一点,而且有些东西他也会用。]
“明月你发什么呆,快进来。”
风途已经找到修床的工具,一回头却见明月还在外边看着手里的钥匙发呆。
他简直不明白了,明月为什么会喜欢上刘柱,哪怕她一时兴起也就罢了,对方确实有些姿色,可看她的样子又像是真的动了心。
这合理吗?
明月应声走来,若无其事地对他说:“就用这些修?那你拿上先回去吧,我要在这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