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舍檐角的冰凌化成春水时,洛冰河正蹲在灶台后抹眼泪。柴灰沾了满脸,尾鳍卷着半截烧火棍,火星子噼啪炸开在他新换的鲛绡裤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早说让你离灶膛远些。"沈清秋拎着锅铲过来,见少年鼻尖沾着草木灰,金瞳蒙着层水雾,活像只被烟呛着的猫崽。他忍笑掏帕子要擦,却被洛冰河扭头躲开:"不要你管..."
灶上砂锅突突冒着热气。沈清秋掀盖搅动鸡汤,故意将香气往鲛人方向扇:"真不吃?加了雪蛤与紫参。"话音未落,少年腹中传来响亮的咕噜声,泪珠啪嗒砸在柴堆,瞬间凝成两颗莹白珍珠。
"哭包。"沈清秋捞起珍珠揣进袖袋,舀了勺汤吹凉递去,"尝尝?"洛冰河抿紧唇,耳鳍却诚实地翕动。忽听院外传来孩童嬉闹,他猛地打翻陶碗,鱼尾卷着修士藏进米缸后。
"仙师哥哥!"扎双髻的女童扒着篱门探头,"阿嬷让送新腌的脆梅!"沈清秋感觉怀中鲛人浑身紧绷,尾鳍鳞片刮得他脚踝生疼。正要应答,洛冰河突然咬住他肩头,咸涩泪水渗进衣料。
待脚步声远去,沈清秋掀开缸盖,见少年蜷在梅子罐间抽噎,怀里紧搂着他的旧外衫。"怕生人?"他摘去鲛人发间的米粒,却被攥住手腕。洛冰河眼尾绯红,哽咽着挤出句:"你...你对她笑..."
沈清秋怔了怔,蓦地笑出声。他屈指弹了下鲛人额间朱砂痣:"小殿下这是...醋了?"洛冰河顿时炸鳞,尾鳍扫倒两摞瓷碗,碎瓷声里混着哭腔:"谁稀罕!你去找会烧火的两脚兽..."
日头西斜时,沈清秋握着鲛人的手揉面。洛冰河指尖凝着冰碴,碰过的面团都结霜,案板上像是撒了层星屑。"要这样。"修士温热的掌心覆上来,带着他将面剂子搓圆按扁,"你们南海不吃面食?"
"吃珊瑚粉..."洛冰河盯着交叠的手,忽然落泪。面饼被冰珠砸出小坑,他慌忙用袖口去擦,却把面粉糊了满脸:"弄坏了..."尾鳍焦躁地拍打地面,鳞片刮起细碎面尘。
沈清秋蘸了蜂蜜在他鼻尖一点:"这样更甜。"少年呆愣的模样让他想起深海灯笼鱼,忍不住又往那嫣红眼尾抹金桂花蜜,"我们冰河怎么连哭都好看?"
暮色漫过窗棂时,洛冰河正对着蒸笼抽鼻子。沈清秋掀开笼盖,水雾里浮着歪扭的梅子糕,有几个还粘着冰蓝鳞片。"你的鳞粉。"修士戳了戳焦黑的"杰作","倒是省了糖霜。"
少年突然埋头在臂弯,肩膀剧烈颤抖。沈清秋以为他又哭,却听见闷闷的呜咽:"烫..."只见鲛人指尖通红,原是偷摸蒸笼被热气灼伤。修士叹着气将他的手浸入灵泉,洛冰河趁机把泪珠蹭在他袖口,凝成串冰蓝璎珞。
夜雨骤临的亥时,沈清秋被啜泣声惊醒。洛冰河缩在房梁阴影里,抱着烤焦的梅子糕掉珍珠:"母妃...母妃说食物要献给潮神..."他尾鳍缠着褪色的海藻环,那是今晨在池底翻出的旧物。
沈清秋披衣起身,将鲛人冰凉的双足焐在怀中:"潮神今夜托梦给我,说最喜吃小殿下做的点心。"他掰下块黑糕含住,唇角沾着鳞粉闪光,"你看,神明显灵了。"
洛冰河泪眼朦胧地凑近,忽地舔去他唇边碎屑:"骗子..."尾鳍却悄悄环住修士腰身,"明明苦的..."话音未落,沈清秋已将那瓣沾蜜的唇贴上来,甜意顺着交缠的呼吸渡进他喉间。
五更天鸡鸣时,灶房多了幅奇景。沈清秋握着鲛人尾鳍当笔,蘸蜂蜜在蒸糕上画潮汐纹。洛冰河耳尖红透,每画一笔都要漏几颗珍珠,晨光里像撒了把星子。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窗纸,少年突然拽住修士衣襟:"沈清秋..."
"嗯?"
"若我学会蒸糕...你还会教别人么?"
檐下风铃叮咚作响。沈清秋将最后颗珍珠嵌进糕顶,看着它融成糖衣:"这座竹舍的灶台,只容得下哭包鲛人的眼泪当盐。"
晨雾散尽时,前来送鱼的女童发现,仙师门楣上悬着串冰蓝风铃,每片铃舌都是凝固的泪珠。而檐角晒太阳的鲛人少年,正恶狠狠地对路过飞鸟龇牙,手里却小心护着个烤糊的梅子糕,像是捧着四海最珍贵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