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苏城,中心写字楼21层。
“完了完了要死了,阎王这趟办公室一进,我九成九要躺着出来了。”
一个个头不高、年纪三十出头的眼镜青年——堂堂项目部经理,竟然苦兮兮瘪着嘴,使劲揪着头发焦虑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汗都快出来了。
一人安慰:“这项目挺难,初版项目书不满意,阎王不会跟你计较......你是第一次给他看吧?”
这位经理刚升任不久,因为工作格外突出,被严彻破格提拔。
青年经理停下脚步,面如死灰地看着他:“第三次。”
“......”
那人顿时消声,过了好一阵,他才抬手拍拍经理的肩:“安息吧。”
阎王,员工私下里偷偷给严彻起的外号,取义掌管生死。
当然,“生”是他们的起点,死不死,才是他家阎王拍板决定的终点。
“阎王”这个外号,上到高层董事、下到普通员工,通通耳熟能详、心照不宣且深以为然,在公司里传播广泛。
全公司上下没一个人不怕他,因为他凶。
但他的凶不是因为长相狰狞凶恶。
相反,如果胆大点敢盯着他看,估计严彻光坐在那一言不发,都能将全公司99%的年轻员工倒戈成迷妹迷弟——剩下那对人类完全提不起兴趣的1%除外。
严彻的凶,源于他的气场和那吓死人的眼神。
全公司上下没人能和严彻对视超过一秒。
但凡对上他那双冷漠又压人的眼睛,心里都会一惊,像是寒冬腊月天的,突然有人往你身上泼一盆冷水,冰冷刺骨,冻得人一哆嗦。
没夸张。
严彻那双眼又冷又深邃,眼瞳黑不见底,所有情绪好似通通湮灭在那黑瞳里,无法探查到一丝一毫。
只有冷漠。
对上那双眼的一瞬,人会无端一激灵,一股直觉直冲天灵盖:自己和没有生命的无机质一样,毫无分别。
至于表情——从来没人见他笑过。
他的脸上,同那双摄人的眼睛一样,也是万年不变的冷漠。
有些刚进公司想耍点小聪明,汇报工作时试图从这位最高领导者脸上窥见一点端倪、好溜须拍马一番的人,最终通通发现,自己简直在自讨苦吃——
严彻那全程没有丝毫变化的冷漠表情,外加偶尔给的一眼刀,真是弄得自己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于是,员工们之间慢慢形成了一种不成文的汇报“习俗”——直视前方。
此刻,刚刚升任的青年经理正站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才抬手敲门。
他小心翼翼瞥去一眼——很好,阎王没看他。
他恭恭敬敬将项目书递给严彻,随后挺直胸膛目视前方,紧张地等待宣判。
严彻签署完手上那本,微微抬眼,递交项目书的人,手在抖。
他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毕竟,这张脸他在三天内见过两次,不熟都熟了。
——把人提拔后,让他接手项目,结果三天内连续提交的两次项目策划都不尽如人意。
严彻面无表情看着眼前冷汗直冒的人,手指点点桌面。
如果这次仍不过关,只能把他扔回去了。
他接过项目书,没有说一句话,只静静翻看。
办公室安静得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青年经理忐忑地站着,用余光瞄着阎王的一举一动,翻页的手每停顿一下,他一颗心总要来个七上八下一遭。
就在他快要熬不住这种沉默时,听到了低沉简短的一句:“勉强过关。”
如释重负。
他长长松了口气。
但不出一秒,这口气又被吊了起来。
就见严彻后靠在椅背上,那双冷漠的黑瞳漠然盯着他,威压重重:“项目中途不许出纰漏,一旦出了问题,你清楚人事部离职流程。”
语调平铺直述,跟说什么家常便饭似的。
青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应了一声,突觉后背衣服微凉——原来是出汗了。
还没待他心情平稳下来,又听严彻话锋一转:“做好了,奖金津贴绩效,一分都不会少。”
这一下,青年的心绪大落又大起。
公司的待遇是全行业最好的,没有之一。
他没升任前,一年到头所有工资奖金加起来,是同行的二、三倍,何况现在还升职了。
青年怀着高兴又沉重的心情抱着项目书出门,心里忍不住想,这阎王,既是阎王,又是衣食父母啊。
严彻在工作上是出了名的严厉,解雇人数行业内其他公司望尘莫及,但由于工资高、奖励丰厚、发展空间大,仍有许多人趋之若鹜。
同时,严彻也是业内威名远播的工作狂。
全公司到得最早的员工进门时,严彻已经在办公室了。
全公司加班到最后一个的员工离开时,总裁办公室还亮着灯。
一年365天,天天如此——只有外出应酬的时候例外。
因此,员工们都不需要问,只要往他办公室一瞧——哟,关灯了,阎王应酬去了。
领导加班时没人陪,员工加班时领导陪,这就是这家公司最为奇葩的工作生态。
不但如此,除非任务紧急繁重,严彻从不会主动让员工加班,而且一加班,必定三倍工资加宵夜。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尽管严彻不要求加班,员工们却主动加起班来。
这便是这家公司另一为人津津乐道的奇葩工作生态了——
顶头上司对工作的疯狂以及令同行望尘莫及的薪水,让全体员工内心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内疚感,觉得自己太咸鱼了,不加点班对不起老板。
总而言之,员工们虽惧他,但更爱他敬他。
爱他,看他们远超同行两三倍的工资就知道了。
敬他,因为他来得比所有人早,走得却比所有人晚。
真是让人爱惧交加。
办公室门合上,周围安静下来。
严彻的目光在面前这张几乎空荡荡的办公桌上扫过。
最近各个部门的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开展,进展顺利,该处理的文件也都已全部处理完毕,手头上没什么需要他把关的重大事项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无事可做。
搭在扶手椅上的手指用力搓揉着,心里无端升起焦躁。
一贯面无表情的人这下罕见地皱起了眉。
严彻抬手支住额头,他想,该考虑再谈个合作了。
在脑子里无声思索了一会,严彻拿过手机,准备联系前段时间提出合作意愿的企业。
突然,余光里出现一点红色。
他转眼一看,是照片的红底颜色。
在一张潦草写了几串数字的白纸下露出边角。
暴露在外头的部分,是一个男孩的上半张脸。
严彻忽然想起来,一个月前,两经波折,他答应了一门联姻。
*一个月前,严家祖宅
庄园别墅群灯火通明。
侍立在大门口的佣人偷偷打了个哈欠,不经意瞥见到从车上下来的人,立马浑身一紧,敛气屏声,站得笔直。在男人即将经过身前时,规规矩矩说了句“少爷好”。
书房内。
坐在书桌后的老者一身威仪,却在见到来人时,威严尽消,脸上露出和蔼的笑来。
“连我想喊你过来一趟都不容易啊。”语气里满满的无奈和宠溺。
严彻在他面前站定:“公司事情太多,让您久等了,爷爷。”
老者靠在檀木椅背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几月不见,这孩子周身的冷漠感依旧不动如山,脸上仍是那副长年累月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样子。明明眼里写满疲惫,却仍旧不肯停下来歇一口气。
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叹。
“听说你昨晚又通宵工作了?”老者问。
对面没有回答。
是默认了。
见状,严老爷子没好气地说:“全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严彻无法解释什么,只转移话题道:“您喊我来什么事?”
说到这,老爷子一顿,随后把早就备好的一叠文件递给严彻,示意他看。
严彻接过,漫不经心一瞥——
一个唇红肤白、面容冷淡的男孩照片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这是一叠个人资料。
“还记得他吗?”老爷子问。问完,想了想,又笑道:“你可能不记得了,毕竟那时才六七岁。”
“他小时候来过我们家。”
“就是和你定下婚约的那个小孩。”
“我记得,你当时还挺喜欢他。”说到这,严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放大,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他惊讶又有趣的事。
严彻低头望着那张照片,一声不吭。
严老爷子继续开口:“我看你年纪不小了,公司的事也接手得差不多了,这个婚约,我们总不能一直拖着……”
说到这,老爷子特地停顿了一下,等着严彻开口拒绝。
毕竟,一个连相亲都不肯抽出丁点时间的人,要他从“单身”摇身一变为“已婚”,怕是能要了他的命。
而老爷子正等着拒绝的话一出,抽屉里那堆辛苦搜寻来的相亲资料就能图穷匕见、大大方方亮相在这方办公桌上了。
然而,等了几秒,等不到自己孙子出声反对,反而听见对方低低开口问:
“他同意了?”
老爷子一愣。
事情的发展似乎远远超出了自己预料。
严彻这番问话根本不在老爷子的设想范围内。他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严彻的意思——“他”指的是照片上那个男孩。
难为成了人精的老爷子费尽全力才勉强控制住诧异的表情。
他只思索半秒,便道:“对。”
严彻点点头:“知道了。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
老爷子正处在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的时候,就听严彻说:
“那我先回去了。”
见严彻抬脚准备离开,还处在混乱中的老爷子立马回过神来,忍不住喊住他,苦口婆心叮嘱道:“回去早点休息,别工作了。”
严彻没应,只说了句“您早点休息”,便拿着那叠资料转身出去了。
听着严彻同往常如出一辙油盐不进的口吻,老爷子又气又无可奈何。
他就知道是这样。
书房门关,里头安静了。
严老爷子缓了情绪,又想起刚才那番短到不过一分钟、却让他心里天翻地覆的对话。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缓缓转头,看向身后的南伯。
两人互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还没消化完的惊诧。
“这......少爷是答应这门联姻了?”两人对视许久,还是南伯率先开口发问。
他也不敢置信。
严老爷子的手慢慢搭上书桌抽屉的拉环。
里面放着的,正是那堆向世家大族问来的适龄子女资料。
只是没机会拿出来了。
他喊严彻过来这一趟,其实只是为了让他答应相亲。
至于拿来做噱头的“联姻”,只是多年前他们几个家长的口头玩笑而已。
夏家对他的救命恩情,这些年他一直在以别的方式偿还。
而之所以把这儿戏般的“联姻”拿出来,就为了增加个“谈判”的筹码、顺理成章提出相亲的要求罢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才提出联姻,宝贝孙子竟然就答应了!
短短一分钟,事情的发展急转突变、“扶摇直上”,他的宝贝孙子从相亲一步跃到结婚!
这么大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严老爷子,还是被如此戏剧般的发展打了个猝不及防。
他笑着摇摇头,对身后的人说:“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下来罢。”
“是!”得到老爷子的首肯,南伯顿时喜不自胜。
少爷是他看着长大的。
这些年少爷经历了多少,自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如今终于有件事或许让少爷从当前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南伯心里欢喜。
“南伯,去通知夏仲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