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夏洵比平常早起了1个钟头。
这是他正式上班第一天。
等穿戴完毕打开房门，正巧听见隔壁门锁一声响动。转头一看，严彻也从书房走了出来。
许是为了凸显第一天上班的正式，夏洵穿了套白衬衫、黑西裤，手肘上搭着黑色西装外套。
遇见严彻，他迟疑一秒，竟主动道了声“早”。
夏洵穿西装和休闲装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穿休闲装时，虽然脸上冷冷淡淡，衣服色调也较为单一，但他的学生气质毫不遮掩。
而西装则将他身上那股无形的冷淡感收束紧实。
人严肃了，更疏离了。
学生气息不显，颇有精英模样。
严彻收回目光，回了声“早”，同夏洵一道下楼。
不过，他觉得夏洵穿上西装最不同的一点，是色彩。
黑色，将夏洵身上原本的颜色——无论是水墨色的眉眼、白皙脸颊还是那双红得艳丽的嘴唇——都加深了一层，将本就夺目的地方描绘得更浓墨重彩。
让人眼前一亮。
“今天正式上班？”严彻边走边随口问。
“嗯。”夏洵回。
和平常一样冷冷淡淡的语气，严彻却从中捕捉到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
他看向夏洵：“在这里闲太久了？”
能去工作这么开心。
“嗯。”
答完这句，两人并行的这一小方空间安静了一会。
以两人之间半生不熟的亲近程度，如果在正常社交场合，严彻这么问，对方就算真这么以为，也不会如此直白回应，大概率会推脱说“没有”，或者在”嗯“后多加解释一句。
不过夏洵似乎并不属于这一类人。
严彻等了一阵，没有等到夏洵继续开口说话，于是侧头看他。
只见夏洵正垂眼专注盯着前方的阶梯，侧脸表情冷淡，丝毫没有开口的意图。
好像这句话就这么答完，没有后续了。
挺直白。
相处了这么些天，严彻发现，夏洵说话从来都很简短。好像除了回应个“是”或“不是”，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难得主动开口说话，一次是让自己接他，一次是问他有没有听到厕所对话，再一次，就是昨晚的道谢。
除此之外，夏洵没有主动挑起过话题，问就答，不问就不开口。
严彻微微挑起眉，转回了头。
性格也够冷淡，他想。
严彻虽然总给人一种冷漠、压迫的威慑感，使人望而却步不敢靠近，但他不是个完全无话的人——工作上总归要跟人交流。
这回，他算是碰上了一个硬茬，遇到个能在这方面与他匹敌的人。
两人走出门，来到院子里。夏洵正要拉开院门，不料忽然被身后的人喊住。
“夏洵。”
严彻的嗓音天然有些低，站在他身后一步，喊他。
明明音量不大，与他也隔着一段距离，但夏洵总觉得这声音近在咫尺。
他不自主往前挪了一小步，才回头。
一个银色的车钥匙伸到他面前：“去车库开这辆。”
夏洵看着它。这应该是昨晚那堆车钥匙里最便宜的一辆。
但他还是回复：“不用。”
严彻简单向门外扫了一圈，除了在门外等待自己的商务车，没有任何交通工具，于是说：“从这里走到小区门口起码半小时。”
“地铁中途转乘，来回两小时。”
“而开车总共只要1小时。”
他以一个标准的商人姿态，向夏洵分析了一番两者的耗时，谆谆善诱：“想必省下的这一个半小时，对在格顿工作的人而言，能做很多事了。”
夏洵垂眼盯着车钥匙。
他不是没想过这点。
不管是工作还是其他，有辆车总归方便很多，不过，他不希望无缘无故接受严彻的车。六年读书生涯攒下的奖学金和私活赚的钱，足够他买辆不错的车了。
严彻盯着夏洵纤长的睫毛，看着那对睫毛眨动两下，抬起，随后便听那把独有的冷清嗓音说：“还是不用。”
“白给都不要？”
“不要。”
两人对视半晌。
突然，严彻似乎笑了一下。
之所以说“似乎”，因为那笑只是一闪而过，而且极其浅淡，似有似无，连个勾唇的动作都捕捉不到。
淡得像是错觉。
但夏洵仍被这个错觉般的笑惊了一下。
以至于还没来得及回神，就在严彻“你坐我车去”的话语中，被强行拉上了车。
*
车子在格顿门口停下，夏洵拉开车门，脚还没迈出去，就被严彻喊住。
“下班了告诉我，我让吴青接你。”
夏洵正预备习惯性拒绝，就听对方说：“他闲。”
驾驶座上的吴青听闻此话，立马挺直腰背讨好地接话：“是啊是啊夏少爷，少爷今天没有外出的行程，我一下午都闲着呢。”
说完，他紧张地等待夏洵的答话。
自从被少爷发现自己私下讲他小话，这两天他一直胆战心惊，收起了那张闲不住的嘴，少爷说走就走说停就停，从不多讲一句话，安安静静当个鹌鹑，尽情地表现着自己的敬职敬业，并在适当的时候竭尽讨好之能事——比如现在。
而且，少爷说的确实是实话。
虽然说吧，他是老爷子专门派过来打理少爷衣食住行的生活助理，按理要面面俱到，但奈何少爷太好养活。
“衣”完全不要他操心，每月有专人打理；“食”更加，少爷那粗糙的胃毫不挑食，公司食堂就能给咔咔解决；“住”的地儿少爷不爱别人随意进出，他基本不进去；只有“行”要花些功夫，白天早起接人，晚上送人，中间少爷不外出的时间，他就待在公司大堂休息厅打游戏。
本来少爷在公司加班到凌晨一两点是常事，还能勉强突出他的工作劳动程度，但夏少爷来了后，他就再也没在半夜12点以后下过班了。
所以，他现在的确很闲。
吴青忐忑地盯着后视镜，见夏洵垂眸凝思了会，最终答应下来：“好，麻烦你了。”
他松了口气，开开心心地应：“不麻烦不麻烦，很高兴为夏少爷服务。”
他是真的高兴，他敢肯定，此举绝对讨好了少爷——虽然少爷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
等夏洵下了车，吴青心里高高兴兴哼着小曲儿，踩下油门送少爷去自家公司了。
夏洵按照短信上的提示，来到7楼设计部。
一出电梯，就撞见了密集的视线相迎。
起码十来个头颅通通扭向电梯方向，一个个火热的目光纷纷朝他射来，热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夏洵略微顿足。放眼望去，只见工位上所有人都扭头看着他，注目地、安静地、一声不吭地，眼里却冒着他看不懂的光，氛围格外奇异。
夏洵看不懂这情形，只点了点头权作招呼，随后穿过众人，找到对应的门牌号敲门报到。
众人的目光尾随他进了部长办公室，关门的瞬间，整个工位区霎时炸开了锅，沸反盈天、议论纷纷。
他们在激情讨论。
“这也太好看了吧！”
“本人比照片上的还要好看很多啊！！”
“小弟弟好冷淡啊，那个眼神简直帅到我心窝窝里了，我想追他怎么办？”
“先想想你男朋友怎么办吧！”
“怎么会有男孩子长这么白，他是涂了什么护肤品吗？我要找他安利！”
“对啊对啊，我还想问他是不是涂了口红呢，我也想买一支！”
“哈哈，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一天一护肤、一月一医美吗？我们男人从来不用那种东西，人家那肯定天生的白，你就别想了。”
“赶紧给我闭嘴吧你！”
随后是什么东西闷声摔落在地的声响。
“哎呀，波浪卷又打人啦！”
大家伙正闹闹腾腾，“喀拉”一声，办公室的门开了。
众人瞬间停下动作扭头看去，整个空间一刹寂静无声。
接收到组员们不断投来的暗示目光，李欧心里翻了个白眼。
一星期前，部门俩女同事从人事部晃完回来，脸色通红地向全部门嚷嚷，说我们部即将迎来一个帅绝人寰的小弟弟，嚷得所有女同事纷纷心动，组团跑去人事部围观人照片。
回来的时候两人，离开的时候一堆人，还掺了仨男的。
围观完照片回来，她们念念不忘，开始每天在他耳边念叨什么“新同事太帅了”“小弟弟什么时候来”之类，念了整整一星期，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还各怀心思暗中讨好他，给他买奶茶、请他吃宵夜，希望他在分配新人时务必将人分到自己那组。
现在人终于来了，瞧瞧，这堆人眼冒精光得简直不忍直视！
李欧心里叹口气，握拳咳了一声：“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部门新来的同事，夏洵，州城本地人。”
周围立马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欢迎欢迎！欢迎你加入我们，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设计部的一员了！”
“咱设计部别的不说，就是团结！以后在公司，哥们罩着你！”
“小弟弟你州城人啊，我也是哎！”
夏洵对众人如火的热情不太怎么适应，但他能感觉到他们的善意，于是那张全程都淡着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个笑来。
见到他的笑容，欢呼声瞬间响亮了数倍，同事们倍加热情起来,纷纷向他打听起他自己的消息，比方说，年龄多大？有什么兴趣爱好？喜欢猫还是狗？
见此情景，一旁的李欧笑着摇摇头。不怪他们热情，连自己都被夏洵的笑容惊艳了一瞬。
为了维持秩序，李欧叫停这群热情如火的同事，拍拍夏洵肩膀，对众人说道：“夏洵是公司特招进来的，非常优秀、非常年轻的一位同事，大家以后多多关照他。”
“必须的！”
“这还用说嘛！”
“是啊，早关照上啦！”
众人七嘴八舌回应，这时不知谁吼了一句：“放心吧欧妈！”
李欧和蔼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指着吼声来源处，一脸名誉被毁的黄花大闺女模样咬牙切齿道：“你小子再欧妈欧妈的喊，信不信我抽你。”
那人赶紧做了个噤声手势，表示再也不说了。
一番笑闹过后，到了众人最为关心的正事话题。
“夏洵，你就和......”
李欧伸出手指，往人群方向扫了一圈，似乎在挑选合适的带人人选。
众人敛声屏气，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根在空气中缓缓移动的手指，眼神发亮。当那根手指指向自己时，眼神更亮了。
最后，那根仿佛发着光的手指指向了一个夹着红色发卡的波浪卷女人。
“你就和王超超一组吧。”
听见这话，波浪卷女人从工位上一蹦而起，高呼：“耶！欧爸我爱你！”
听到“欧爸”两个字，李欧脸部肌肉抖了一抖。
“欧妈”不准喊，改成“欧爸”了是吧？
行吧，好歹“欧巴”还有“哥哥”的意思，总比被喊“欧妈”好。
有人欢喜有人愁。好几个巴不得把这繁重的带新人任务交给自己的女生叹了口气，面露遗憾。
“你刚来，很多事情不熟，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超超。她老员工了，资历长，工作经验很丰富。”李欧强行在脑子里把“欧爸”替换成“欧巴”，对夏洵说。
正跟夏洵欢乐挥手的王超超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什么‘老’员工，说得我很老似的，明明人家才妙龄期少女。”
“对对对，三十而立的妙龄少女。”不知是谁插了这么句话进来，引得众人哄笑。
王超超瞬间板起脸，抄起桌上一团用废的稿纸，精准朝那人扔过去：“给老子滚！”
那人躲闪不及，“哎哟”一声：“你又打我！”
“行了，你矜持点。”李欧头痛地拍拍王超超，“夏洵之后交给你了，好好带。”
“那肯定，我办事你还不放心！”王超超瞬间收起怒容，甩着她那头大波浪卷，脸上自信满满。
李欧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