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洵收起手机,低头看了看自己。
今天上班照旧穿的西装。夏天还没过去,尽管开了空调仍旧有些热,他外套脱下放在办公室,上身只穿了件薄衬衫,衣摆别在西裤里。
坐了半天,有些皱了。
他不是个人情练达的,但不代表他不懂世故。家宴,对第一次参加的“陌生人”来说,穿得整洁正式,才显尊重。
他想,下班后或许得先换身衣服。
吃完午饭回来,刚出电梯门,就见同事们聚在一堆聊得火热,不知又在谈论什么八卦。
一见到他,王超超立马招呼:“哎,洵洵!”
夏洵望过去。
“周末双休,周五下班去嗨啊!”
“是啊,你新来设计部,还没吃我们的欢迎宴呢!”宋礼在人堆里朝他喊。
“对对,这可是我们设计部的惯例,我们一起去吃火锅,给你接风洗尘!”又有一人说。
“哎,不是,说好吃海底捞的?怎么突然变卦了?”有人问。
“什么变卦,不一直说吃火锅吗?世界上的山珍海味都比不过一顿热腾腾的火锅!”
“这么热的天吃火锅,火上加火啊?”
“亲爱的,世界上还有一种神奇的东西,叫空调。”
眼见两方意见争执不下,王超超拋话夏洵:“既然这顿饭是给洵洵迎新,那就由洵洵来定吧。洵洵,你想吃火锅还是海底捞?”
“我投海底捞一票。”夏洵还没开口,从电梯出来的李欧听到这对话,隔着老远就举手表决。
夏洵点头,嗓音淡淡:“就海底捞吧。”
他也比较喜欢海底捞。
于是,周五晚的欢迎宴就这么定下了。
*
下班后,一辆纯黑低调的商务车早已等在路边。
夏洵这两天上下班都是商务车接送,已经眼熟了,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拉开车门,毫不意外见到了严彻。
“来了。”严彻察觉到来人,简单招呼一句,眼睛还盯着电脑。
“嗯。”夏洵应了声,接着说:“我想先回去一趟,换身衣服。”
严彻这才从电脑上抬头,扫向他。
夏洵手肘上搭着西装外套,衬衣干干净净,衣摆下端紧紧束入裤口。他正弯着腰,迈开腿跨进后座,动作漂亮利索,整个人也格外干净利落。
“怎么?这身不好吗?”严彻问道,伸手从他手里接过西装外套,放到两人中间空着的位置。
外套被拿走,夏洵动作一顿,目光随严彻手上的动作落到空位上,过了会才答:“有点皱了。”
严彻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甚在意,说:“不用,这样挺好。”
“一个家宴而已,用不着那么正式。”
听闻此话,夏洵一愣,抬眼看去。
就见对方用漫不经心的冷漠语气,看着他认真道:“只是走个过场。”
“不过,”
他继而话锋一转,“你可能需要带身衣服。”
带衣服?走个过场?
一路上,夏洵没想明白严彻最后说的那两句话。
但是,在他进入主宅后,渐渐反应了过来。
车子停在喷泉旁。
喷泉边的草地上,零零散散停着大片轿车,打眼一看,至少二十辆。
这些车里,花花绿绿的有之,沉稳大气的也有之,但光滑精致的车身构型和显眼的车标,无声又高调地彰显着它们的价钱之昂贵。
等候已久的南伯替两人拉开车门。
“少爷,”他朝严彻微鞠躬,继而转向夏洵,“夏少爷,你们来了。老爷在书房等候,请先过去吧。”
随后引着两人走向大门。
大门缓缓从两侧拉开,嘈杂的人声瞬间涌了出来。
偌大的客厅里,有不少人聚在沙发上高谈阔论,有人在壁画前驻足欣赏,还有人在宽敞的阳台上抿着红酒赏夕阳,几个小孩在客厅里窜来窜去,追逐打闹、嘻嘻笑笑。
落地窗不远处,一张长达十米的长桌掀开了桌布,上面摆满琳琅满目的水果糕点和酒品,香气四溢。厨房门开开合合,不时又将一份飘香美味端上长桌。
然而,这一切在两人进门的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竟一致地停下动作,纷纷看向两人。
准确来说,是看向严彻身旁的——夏洵。
随着两人并肩走进,小小的议论声渐起。
“怎么回事,这人谁啊,小彻怎么和他在一块?”
“没见过。但我敢肯定不是哪个大家族子弟,瞧着面生。”
“奇怪,你见过小彻和谁走这么近吗?”
“我说,你们注意力是不是跑偏了?难道没人注意到,他一个陌生人,怎么来家宴了?”
一句话敲醒众人。
那些细微的议论声瞬间消失,四周静默弥漫。
投向夏洵的视线,刹那间饱含探究、审视,有的甚至是赤裸裸的威胁、敌视。
多久违了,这么异样的视线。
夏洵对这样的眼神熟悉得很,他从小到大收到的太多太多了,根本不需要看,就能轻易辨别出来。
也多亏小时候的“历练”,他如今早已免疫全开。
夏洵目视前方,面容平静,丝毫不为所动。
严彻也注意到了这些视线。在他预料范围内。
忽然,他垂在一侧的手往旁一伸,攥住了夏洵手腕,将他往自己拉近。两人间由原先半臂的距离,拉近到不足拳头远,几乎肩贴着肩。
突如其来的拉扯让夏洵险些踉跄一步,站稳后,他有点意外地看向严彻,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但严彻没有解释,也没看他,只是漠然着脸照常往前走。
于是,夏洵只好以近乎贴着他手臂的姿态,同他并肩走着。
两人走姿并不同步,肩膀偶尔相撞,摩擦的位置传递来对方体温。主宅里开着恰到好处的低温空调,可夏洵渐渐觉得有些热了。
严彻攥他手腕的地方更热。
夏洵忍耐着这种热度。
可是,走了一段路,还不见严彻松手,他有些忍不住了。他抽了抽手腕,意图把手收回去。
察觉到掌心的腕子在抽离,严彻瞥了眼,却把即将脱手的腕子攥得更紧了。
他偏过头,凑近夏洵耳边,低声说:“晚点再松。”
声音沉且轻,贴在耳畔。
明明音量那么低,那几个字却透过鼓膜重重击在夏洵脑子里。
他抽手的动作猛地停了。
严彻说完这句话便与他拉开了距离,但说话时的气息仍似绕在耳廓久未散去,夏洵感觉自己半边身体都僵硬了。
他不再试图挣出。
而发觉这点的严彻,也松了手上的力度,只轻轻环住对方手腕,不像之前攥那样紧了。
两人就以这样略有些亲密的姿势穿过客厅,步上书房。
等瞧不见两个身影,一些敏锐的人立马察觉事情有异,互相对视了几眼。
“小彻多年来一直独身一人,什么时候和人走这么近了?”
“奇怪,他不是一直不肯让任何男男女女接近他么?刚刚那个男子又是怎么回事?”
“话说,老爷子把我们召过来,到底是什么事啊?”
“不知道。但现在既不是年关、又没发生紧急事件,能把我们召过来的,一定是大事。”
“有谁听到过任何风声吗?”
“没有,丁点也没有。我跟南伯打听过,他嘴巴紧得很,愣是半点没透露。”
“呵,南伯跟了老爷子这么多年,你想从他嘴里套话?还不如问我。”
“问你能问出个什么?又和哪个女星生了个私生子?”
“你好意思说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哪家公司横插了一脚吗?”
“‘凡在国内,务必今晚赶到’,”有人打断两人争执,念出了手机上收到的短信,“像这么严肃的语气,不多见。”
“可不是!难得见老爷子语气严肃,我一收到消息,立马推掉所有应酬会议,匆匆赶过来。”
“别说你了,我们谁不是?”
楼下议论纷纷,心中暗忖。而楼上,南伯已经领着人到了书房。
“老爷,少爷和夏少爷来了。”
严老爷子从书中抬起头来,透过老花眼镜看向二人,继而和善地笑起来:“来了。”
“爷爷。”两人打了声招呼。
直到这时,严彻才松开一直攥着的手腕。
手腕处灼烧般的温度终于撤去,夏洵无声松了口气,把手背到身后,右手环住刚刚被严彻攥着的地方,轻轻揉了揉。
严老爷子摘下老花眼镜,应了声,指着沙发位置:“楼下人多,小洵恐怕不习惯这种场面,你们先上来坐坐,吃饭时再和我一同下去。”
等两人落座,老爷子自己也坐到沙发上。
他面向夏洵,温和地问道:“听说你们两个住一块,和小彻相处得还习不习惯?”
问完,又先自行批评了自家孙子一句:“这小子,平时不爱说话。”
夏洵看了眼严彻,每次见面主动搭话的人是他,但对方静静听着爷爷批评,也不反驳。
他于是解释:“其实,更不爱说话的人是我。”
“哦?”老爷子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即道,“不爱说话?我记得,你小时候话可多着呢。”
夏洵小时候是个腼腆性子,刚来他家那会,瞧着是不太说话,但当跟他熟了后,就会听见他那张嘴时不时巴巴两句,讲完后,还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你,等你回复。
非常惹人怜爱。
老爷子忆起往昔,不禁盯着夏洵看了一阵,有些感慨地说:“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来我家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呢。”
说着用手在身旁比划了一下,眼里充满回忆:“长得也像洋娃娃,很漂亮,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特别乖。”
夏洵静静听着。他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便没有说话。
“对了,那时候小彻可喜欢你了。”严老爷子想起什么,说着笑了起来,“他一向不喜欢小朋友,那天居然主动照顾你,带着你在院子里玩,还请你去他房间玩玩具。”
是么?
夏洵努力回忆了一下,实在记不起当时情形,只模糊记得自己去过严家。
他对小时候的事实在没印象。准确来说,自从母亲去世后,在那之前发生的一切,他几乎全忘光了,连他母亲长什么样,也面目模糊。
严彻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夏洵眼里透出的那丝茫然,手指轻点。
果然不记得了。
难怪那之后再次见面,这人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果然小孩子太小不记事,连承诺都是随兴一说。
几人又聊了会家常话,南伯提醒开饭,严老爷子起身:“小洵,跟爷爷来,带你见见未来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