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仔细一想就会知道，外公外婆不会轻易抛弃她。

如果要抛弃，也不会放在这个时候。

但那个时刻，听到“搬家”两个字，菲林内心本能冒出来的想法就是担忧——担忧被抛弃。

“家”难道不应该是一个不变的地方么。

菲林的记忆力太好了，好到她甚至能记起来，三岁之前爸爸妈妈在一起时，他们住着的那个房子，小小的杂货铺是什么样子，里面常年散发着一股什么样的气息。

摆放白糖红糖的地方，一直要注意别受潮，否则糖就容易化掉。

这是菲林记忆里最早的“家”，但那个家如今已经不见了，没有了。

她没能一直留在当初的“家”中，这才来到了外公外婆这里，作为一个没有人接手的烫手山芋，像个无处可去的小可怜一样被收留。

菲林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但表面上却还是能像平时一样，乖巧安静，询问外婆。

“搬家去哪儿？谁去，我吗？”

如果这个时候仔细听，就会发现小菲林的嗓音是有些颤抖的。

陆外婆这会儿还在高兴中，便没有留意到小外孙女的情绪，只笑眯眯道。

“对啊，你，还有我。你外公也跟过去看看。今天刚租的房子，离你新学校近得很，走路几分钟就到。”

菲林愣住。

陆外婆拉着她继续絮叨。

“住宿哪里有家里自在，我和你外公商量过，还是要在你学校旁边租个房子陪读，我和你外公轮着来。你中午晚上都能回来吃饭睡觉，多好。”

到了这会儿，小菲林才弄明白，外婆说的“搬家”是什么意思。

刚才心里的那股担忧已经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猛地冲击到心头的强烈心酸和感动。

鼻子尖都酸酸的，让她眼眶里好像有热流在涌动。

外公外婆不是她的爸爸妈妈，却比她的爸爸妈妈还要像父母。

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感动，小菲林有些想哭。

“外婆…”小菲林难得这样开口去撒娇，声音也有些哽咽。

这会儿陆外婆总算发现了小孙女的异样。

“哎哟，外婆的小宁宁哦。”

老人一把搂住小菲林，只能用粗糙手背拍拍她脊背，心里其实也很复杂。

这孩子运气不好，投胎到他们家。

不然这么乖的性格，这么聪明，长得也清秀，别人家哪个不当成宝贝。也就他们家情况特殊，才会受这种委屈。

这么一想，陆外婆心里就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儿。

她问起小菲林：“想去你妈妈那看看吗？”

菲林愣了一小会，摇了摇头。

“不看了，怕叔叔不高兴。”

从她一年级的时候，某天从邻居家回来，看到叔叔一见了她就抱着小弟弟往楼上去，家里的欢声笑语气氛又一停，她就明白了。

叔叔和妈妈在一起，是一个家。

她名义上血缘上是妈妈的女儿，可叔叔的那个家容不下她这样的拖油瓶。

所以只有她安安生生在外公外婆这里，不给妈妈造成任何生活上的负担和累赘，叔叔才会顺意。

否则，她的出现，就会成为一个导火索，影响到妈妈的生活质量。

这些道理没有人跟她讲过，哪怕外公外婆其实也没说过，但有些道理是无师自通的，尤其是生存的道理。

小菲林过早学会了怎么察言观色，因为她身在这个“家庭”中，知道这个“家”是不稳当的。

不稳当的家，经不起任何冲击。

否则就有可能失去。

而且…她心里明白，妈妈的母爱是有限的，有弟弟在，妈妈就算想起她，也只是短暂的愧疚。

她可能没有那么幸运，能够像弟弟那样生长在一个爸爸妈妈都健全的家庭里，拥有正常的父爱母爱。

她有…外公外婆就可以了。

见菲林这样懂事，陆外婆一边欣慰，一边又是感慨。

前头的女婿张勇真是造了孽了，那么好的老婆孩子不知道珍惜。要不然这个家还在，像宁宁这么乖的孩子，得多幸福。

他们家曼曼也不会再和别人结婚了。

但转念一想，外孙程程其实也懂事，有如今这样的命运，也是上天的安排吧，就不抱怨了。

“宁宁啊，外婆知道你心里委屈，不过没办法，你妈妈也不容易。你长大了别怨她啊。”

陆外婆忍不住多劝了一句。

她知道自己有些偏袒女儿，亏待了外孙女，但她能怎么办呢。

总不好见到母女俩真的彻底离了心。

菲林没有说话，只是蹭了蹭外婆的肩膀，闭了闭眼。

她不会怪妈妈的，也同样不会怪爸爸。

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世界上所有人其实都很可怜。

大家都被困在彼此的爱恨情仇与烦恼中。

就像她看外公外婆也同样可怜，明明一把年纪了，换成别人家，这个时候只是偶尔帮着带带孩子，而不是亲身上阵，完全代替父母的职责来养她。

外婆普通话不是很好，每次去市里，如果遇到那些说普通话的年轻人，就需要别人特意转成方言和她对话，才能听得懂。所以办事效率不高，有些事儿，换成年轻一点的人去一趟就能办成的，外婆要去两次三次…

菲林不是没有看在眼里，两个老人对自己的付出。

也因此，她常常会思考，思考世界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她为什么会出生在这里，如果爸爸妈妈还在一起，她现在会怎么样？

这些问题常常会不经过菲林的允许，就从脑海中冒出来。

仿佛在这背后藏着一些更深的原因，需要她通过人生中积累的感悟，慢慢探寻。

新家在小区的楼房里，是个两室一厅的商品房，在三楼。

菲林跟着外公外婆进到房子里转了一圈，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从这儿甚至可以看到远处学校的建筑物。

“谢谢外公外婆。”

菲林这样去道谢。

两个老人却笑她：“你好好读书，以后有个好大学，有个好工作，我们就都放心了。”

是啊，选择来市里陪读，也是因为想要给菲林好一点的学习环境，让这孩子在起步阶段不要太落下，将来的路能走顺一点儿。

菲林和两个老人一起把房子打扫了一遍，她主要负责自己的小房间，将里面的书桌、床和柜子，都统统擦过去。

望着陌生但温馨的小房间，菲林脑海冒出来一个想法。

——她真的不想去看看妈妈吗。

有好久了，好几年没有真正和妈妈碰到面了。更别提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