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偏爱弄人,似乎命运见不得他安稳。宁简如是想。
距小宁念的出生,宁家已安安稳稳过了五个月。转眼便入了浅夏,此时恰好距柳予安的到来整整一年。
安平县凤祥阁,临近傍晚,日暮西沉,平淡如往常。
柳予安张了张胳膊,舒缓了一下身体,起身看了看天色,西方落日碰着了地平线。
小这仿佛有用不完的精气神,元气依旧饱满,咧着牙笑道:“予安哥,今日我要早些归家,铺子先关门了,你要是等你弟弟的话,去他那铺子里等吧。”
“我家老娘今日过寿,我也早些回。”小这手脚灵便地开始收拾。
“予安哥你先走,我关门就是。”小这手上活计不停。
柳予安总觉欺负了小这,次次都是撒手就走:“我帮你罢。”
“哎哎哎,予安哥,高抬贵手。”小这嘿嘿一笑,眼疾手快地制止了抬手帮忙的柳予安。“先走就是帮我大忙了。”
欲言又止的柳予安此时显得呆头呆脑,自言自语道:“我,我真的帮不上吗?”
小这满脸安慰,“哥呀,心意我领了,弟弟我实属无福消受。”
小这毫不留情地说着大实话,“擦桌子您差点给这花瓶摔了,拖地您成了浇地,抬桌子给我把脚砸喽。您呀,最适合的就是看账本了。”
“小这,我……不是……”柳予安被这实话臊了一脸。
小这似乎天生带着一股正向的积极。“予安哥,这多好啊,我一看账本就头晕眼花,咱们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主外您主内,太合适了。”
“所以啊,这些糙活我来做吧,您快去接弟弟去吧,别让孩子等急了。”小这轻推柳予安到门口,示意柳予安安心归家。
凤祥阁的斜对面没隔几家便是宁简所在的白家药铺。
药铺内,白家姑娘一人正整理药材。
白家姑娘名唤白如雪,人如其名,是个白白净净的丫头。
“大哥,你来接宁简啦。”白如雪一抬头便见到了来人,兴致盎然地对来人道。“宁简和父亲正在后院配药,说是让我和你说等他一下。”
白如雪拉过椅子,性格使然热切相迎:“大哥,来坐一会。”
“白姑娘,谢谢你。”柳予安颔首感谢示意,轻扶木椅端坐下,老神在在地看着门口人来人往。
白如雪暗自偷瞥,内心窃窃:大哥好看,宁简也好看,就是,都一样地话少。
想完兀自甩甩头,做一下手里的活计再偷看一眼:嗯,好看就得多看点。
再偷看时恰好和柳予安瞧了个对眼,登时对了白如雪一个烫脸。
“那个大哥,你坐一会,我去问问宁简什么时候好。”白如雪不等柳予安回答,自顾自用手背凉了一下烫脸,往后院去了。
日暮西沉后迎来了夜幕四合。
“大哥。”宁简兴高采烈地小跑到柳予安跟前。
柳予安起身,接住奔来的宁简,摸了摸他脑袋,含笑道:“回家。”
宁简在柳予安怀中轻笑抬头:“回家。”
二人出门,映着稀星朗月归家。归家的土路偶尔平缓偶尔崎岖。
“大哥。”归途中,宁简打破了寂静。
“嗯?”柳予安拉起宁简的手,握住磨搓了几下。“冷吗?”
二人步履不停。宁简却丝毫没有匆匆之感,甚至希望路可以再长一些,才可以让他和大哥独处的时间更久一些。
“不冷。”宁简反攥了柳予安握紧他的手。“大哥,之前我到白家药铺,把桑皮线的制法教了出来。”
“原本想着,桑皮线的制法就算我现在不说,用不了太久,也会传到本州本县的。大哥你还记得当时我跟你提桑皮线时,你告诉我的羊肠线吗?”宁简攥着柳予安的手,二人不缓不慢地走在月光明亮的小路上。
“嗯,做出来了吗?”柳予安回应。
“做出来了。原本是要先在动物身上验证,不巧前些日子,白掌柜不小心划伤了手臂,便直接用了,今日白掌柜便是告诉我,效果非常好,不用拆线,直接能融了。”
“你们可真厉害。”柳予安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深得其爷奶的真传:赞美养成孩子的自信。
“大哥,是你厉害。白掌柜问我是谁想出的法子,我只说是家里人,我怕给你带来太多麻烦。白掌柜的意思大概是以后能教出去,可以赚其他医馆的方子钱,到时候五五分。”宁简言简意赅转达了白掌柜的意图。
“我们小简能赚银子了,太厉害了。”柳予安哄孩子的语气十足,“给,先吃点垫垫,吃完回去和爷爷一起说。”柳予安松开宁简的手,摸出手边小布包中的油纸包,递给宁简。
宁简一如往常地打开油纸,略有些讶异地抬头看向柳予安。“大哥,今日是枣泥酥?”
未等柳予安回答,宁简叠着油纸印重新包好。“你吃过了吗?回去一同吃吧。”
“你吃了那两块便罢,这里还有四块,回去可以一同吃。”柳予安抬了抬手中的小布包。
宁简沉默不语埋头走路。
自他开始在白家药铺上工以来,每日下工柳予安总会给他带些吃食。有时是他买的包子,有时是午时省下来的馒头,还有时会是特地买的鸡腿。
据他大哥柳予安说,正值长个的时候如果总是饿肚子,会长不高。
宁简半装懵懂地接受着这个说法,不想辜负这一番“良苦用心”的瞎话。
事实上柳予安说的倒也是实话,只不过宁简一想起柳予安说这话时哄小孩的夸张语气,就觉得心里热热的。
与其矫揉造作地推推搡搡,不如痛痛快快地大方接受。
此时的柳予安见宁简不再言语,便想俯身歪头看一下宁简的表情,一个侧头和宁简看了个对眼。
“大哥,今日怎地舍得买这么贵的点心。”宁简小心翼翼地问。
“啊,这是要星晨给的,他今日……”
未等柳予安说完,宁简面无表情打断:“要衙尉总是去找你吗?上次的卤肉也是他带的。你们关系可真好。”说完,便重新打开油纸,三口炫完了两块糕点,登时噎了个脸红脖子粗。
莫名的醋劲儿来得猛,但也冲不下去这噎人的枣泥酥
柳予安试探着拍了拍宁简的背,没头没脑地思考着,实属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给孩子噎了个好歹。
柳予安从小布包中拿出小竹筒:“慢慢吃,喝些水吧。”
宁简就着柳予安打开盖子的手喝了口水,清水将口中残渣一并冲了下去,顿觉神清气爽了些。大哥肯定不会给那要衙尉喂水的——宁简心想。
二人步履不停,没出多远,将要路过沿途村庄。本该灯火四下通明的村子,此时寂静安详,往近里听,还隐约带了些哭声。
月不黑风不高,柳予安怎么也未跟杀人夜联系到一起,内心的惶惶不安却像预知似的提前怕了起来。
毫无由来的提心吊胆促使柳予安拉起宁简便回头跑,不巧正惊了暗中虎视眈眈的望风人。
缓驰的马蹄声近在咫尺,哒哒的急促声和柳予安如擂鼓的心跳和成一拍。
柳予安牵拉着宁简头也不敢回地跑,气喘吁吁跑成了上气不接下气。无可奈何地停了下来,也听背后追逐的马蹄声停。
二人心惊胆战地回头,行步缓慢地后退。只见马背上跳下一壮汉,手持一把大刀咄咄逼近。刀身无光,不知是生了锈还是染了血,才能在这清亮的月光下不见反光。
持刀壮汉不停逼近,眼神微眯,一道从头贴着右眼而下直到颧骨的刀疤尤为显眼,一把络腮胡下藏着的音色沙哑:“啧,我还以为是个美人儿呢。”
柳予安将宁简挡在身后,二人依旧踉跄后退。
柳予安喉咙干涩,带出了紧张的颤抖音。“这位,壮士。这是银钱。”说着将身上的荷包扔放在了地上。
壮汉脚步停住,望了眼地上的荷包,手中大刀从右手换到了左手,而后弯腰右手拾起。
“可以放我们走吗,我们什么都没看到。”柳予安作为一个大人,自当承担起这份责任,他试探地询问眼前之人。
壮汉抛了下手中的荷包掂量了下,答非所问地说了句:“可惜了。”
柳予安不解,却不敢再发问,只挡着宁简继续后退。
“可惜了是个男人,不然怎么也能让你多活一阵儿。”壮汉大概无意再耽误,揣起荷包便将大刀重新换了右手。
柳予安见势不妙,稍有恢复的体力还没积蓄多少,转头拉着宁简向后跑。
大概人在面临死亡的威胁时总能压榨出一些潜力,壮汉早就把二人当做任人宰割的鱼肉,未曾想还能再做一番挣扎。
几十步跑出去,二人便卸了力。时运不济的柳予安又恰巧被路面突出的石块绊了倒。借着倒下的力,柳予安一把推出去宁简:“快跑。别回头。”
还未等柳予安起身,壮汉便追赶而至一脚踹在了柳予安背后,半起的身子又趴在了路面。
壮汉一脚踩住了柳予安,大刀竖在了柳予安眼前,却没动手,继而老鼠逗猫似的又眯了眯带着一股色欲的眼。
“快跑,别管我。”柳予安声嘶力竭地喊。
宁简倒退不在,无力地停住了。目光停留在壮汉脚下的柳予安身上,继而又带着玉石俱焚的眼神移到了壮汉身上。
壮汉饶有兴致地歪了歪头,左手抹了把络腮胡,拿下了踩着柳予安后背的脚,抬脚走向宁简。
宁简见壮汉松脚冲着自己而来,反而一喜,转头就要跑。只要壮汉一直追着自己,柳予安就安全了。
宁简刚要跑,柳予安却是一把抱住了壮汉的脚。“跑啊。”柳予安重复着喊。
壮汉一脚踹开柳予安,三步两步举着大刀冲到了宁简面前。
宁简人小灵活地躲了几次,算是彻底惹怒了壮汉。
壮汉打家劫舍不在话下,杀人越货更是手到擒来,岂能忍了这半大孩子的辱,一个手腕扭转,刀刃便直冲冲地袭向宁简面门而来。
刀身以不可控的速度砍来,近在咫尺的大刀在宁简快速放大,除了等待死亡的降临,再无其他可奈何。
宁简条件反射似的憋住了呼吸,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