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现在这副场景很熟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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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无一物的主殿,像是一张白得一尘不染的白纸,出现在这里的活人像是溅上去的几滴墨水,显得格外突兀和惹眼。
“你老成这样了啊。”
肆无忌惮的笑声歇敛后,刚才笑得打滚的人就地盘腿坐了起来。
坐在地面上的人曲起一条腿,抬手,屈起的手指轻轻一带,眼尾溢出的泪珠被带离,眉眼未来得及散去,苍蓝色的瞳孔溢出的弧光却无端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将近四百年前的江户时代,她见到的天元是一个每时每刻眉眼都带着慵懒的古典美人,四百多年后的今天,四百多年前的人老成了干枯老树一样的东西。
“天元。”
物是人非,人是物非,都不过如此。
“我想的没错。”天元站在空无一物的薨星宫主殿,声音幽幽地开口,“你活着。”
“奏死了。”
宇智波神奈语气冰冷,轻飘凉薄得像是擦着脸庞过去的冷风。
“我知道。”天元说,“我的结界在奈良时代就遍布整个日本,这一千年来发生了什么,我很清楚。”
“凡人终有一死,但我没有想到,你们的死期来得如此仓促。”天元轻声开口。
“可是我不能离开这里。”末了天元又开口。
从进入薨星宫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这个世界与她息息相关,却不再跟她有任何的联系。
“所以我说你是个家里蹲。”宇智波神奈说。
天元沉默了片刻,片刻之后开口,“人心太过复杂,我无法揣度,我不想揣度。”
于是她顺理成章在一千多年前的奈良时代就把自己关在结界里。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明码标价,结界庞大到能覆盖整个国境的同时,带来的后果是本体再也无法离开薨星宫。
与其说是因为「束缚」无法走出薨星宫的结界,更像是厌倦了这个喧嚣聒噪的尘世,却又无法真正放得下它,于是干脆在整个日本国境内拉起庞大的结界,将本体藏在薨星宫里。
“所有的诅咒都源于人心。”宇智波神奈语气冷淡,“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这个世界的诅咒就不会结束。”
“你不觉得现在这副场景很熟悉吗?”
宇智波神奈笑弯了眼睛,没有揪着上一个话题不放。
天元没有出声,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了一直没有出声的五条悟身上,察觉到对方的注意力后,难得全场保持安静的五条悟两手抄在口袋里,歪了歪脑袋。
曾经站在这座主殿的人有三个,两个被时间遗忘的人,以及那个时代的六眼。
如今站在这座主殿的人依然是三个,仍然是两个被时间留下的人,古典的美人变成了干枯的老树干一样的东西,不断重复生死诅咒的人面目全非,以及……这个时代的六眼。
“道真的后代……”
天元喃喃自语一样开口。
五条悟抬了抬眉头,像是在打招呼。
天元再度陷入了沉默。
薨星宫被埋在地面,像是一颗蛇蛋一样,被裹在巨蛇盘踞的古老树根里,远离人类生存的地表,身处薨星宫结界的天元依靠设置在地面的结界得以知道地面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奈良时代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
迄今为止,她见过的六眼不止五条奏和五条悟,筵席元年(901年),被逐出京都的菅原道真也曾经到访过这座被埋藏在地下的薨星宫。
与其说是术式传承,六眼更像是一种诅咒,在因果循环的命运里不曾断绝,即使这一代的六眼死去,也会由下一代的六眼继承下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同一个时代,因为通灵王的诅咒,出现两个六眼。
“如果是你的话,所有的事情都已差不多知晓,没必要特地跑到薨星宫里来吧。”天元开口。
“单纯地见见老熟人而已。”宇智波神奈歪了歪脑袋,“而且,你不寂寞吗?”
天元顿了顿,而后开口,“你知不知道你的性格很让人头疼?”
空寂一样的主殿突然想起突兀又清脆的鼓掌声,一直跟个棒槌一样在旁边杵着的五条悟拍着巴掌。
“嗨依嗨依。”五条悟合上了巴掌,“叙旧的话有的是时间吧,反正你们也不缺时间。”
“能不能把事情的始末从头到尾地说清楚呢?”五条悟压低了嗓音,大有“你不说就揍死你”的赶脚,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在逼供。
“我可是很好奇呢。”末了话风一转,压迫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轻浮的戏谑。
好吧,这边的也不差,准确来说是历代的六眼性格都非常让人头疼。
活得越久,越是能把一些琐事看开,天元的性格从奈良时代开始便非常的平静,到了现在却莫名有种想把两只鸡掰猫丢出去,再把结界大门牢牢关上的冲动。
可是真这么做了,被关在门外的鸡掰猫会狂拍大门,直到连门带房一起拍碎,之后修房子的还是房主人。
五条悟想了想,“让我想想,薨星宫的大门应该是从十一年前开始关闭的。”
“你并没有和星浆体同化,现在却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说话。”五条悟抱着胳膊肘,支起来的手臂用手指抵着太阳穴轻轻转动,“情况非常的稳定。”
“其实不和星浆体同化也可以的吧。”五条悟嗤笑一声。
“你说的没错。”天元说。
这一千年来出现的星浆体不止天内理子一个,但是像天内理子一样和天元拥有极高□□契合度的星浆体则是少之又少,同化失败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天元无法保证肉||体进化过后的自己会不会成为人类的祸害,但是同化失败的天元却能用结界术来抑制自我意识扩散到□□之外,以此来让自己的肉||体处于人类的范畴之内。
那么同理,没有和星浆体同化过后的肉||体持续进化下去,也能用结界术来维持理性。
如同现在一样。
天内理子的死,成了没有必要的事情。
事情想清楚之后,五条悟的目光也冷了下去。
五条悟继续开口,心绪仿佛不曾起伏,连一个涟漪都没有出现一样,“加茂宪伦,啊不,准确来说是占据加茂宪伦身体的术师你认识么?”
“你一定认识吧。”询问变成了肯定,五条悟压低了嗓音。
“羂索。”天元说出了名字,等于是默认了五条悟的话。
「观世音菩萨以慈悲之羂索救度化导众生」的羂索,有这样一个名字的人却在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净干缺德事情。
“真是讽刺。”五条悟说。
“他的目的是处于薨星宫里的我的本体。”天元说,“首先要排除的障碍就是你,五条悟。”
进化过后的身体连同化对象也从单数转变为复数,能同化的对象范围从星浆体转变成了人类,肉||体的性质从人类无限贴紧与咒灵,意味着这具身体能成为咒灵操术的术式对象,窃取了夏油杰术式的羂索可以调伏天元,以此来操控天元与非术师的同化。
简单来说就是强制性令日本国境内的人类以特定人类为目标的进化,挨个进行效率太低,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利用天元那庞大到足以覆盖整个日本的结界。
看似很复杂,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漫长又短暂的谈话结束后,从薨星宫里出来已经是正午,结界里的时间和物质都受天元本人的操控,交谈的时间并不短暂,外界的时间却没有过去多久。
两只鸡掰猫还特意到高专的饭堂里吃了午饭,五条悟眼睁睁看着宇智波神奈狂炫了八碗牛肉盖饭后,手里捏着筷子陷入了沉默。
沉默过后,宇智波神奈把第八个空碗叠了上去,举起了手,“再来一碗。”
食堂阿姨手脚麻利地去给她添饭了。
“话说回来,那家伙是想制造出第二个诅咒之王呢?还是第二个你呢?”五条悟单手托着腮,另外一只手还捏着筷子。
他没忘记宇智波神奈说过,虎杖悠仁是以两面宿傩和她自己为模板制造出来的容器,参考一千年前的麻仓奈奈对诅咒之王咒毒的耐受性,参考两面宿傩强悍的体魄,两者结合起来,再辅以虎杖悠仁本人吞下两面宿傩的手指,得到庞大的咒力和强大的术式。
虎杖悠仁从出生到现在,人生的每一步都仿佛被算计好了。
“不好说。”宇智波神奈咬了咬筷子头,“那家伙纯粹是想见识咒力进化的极致。”
人类对他来说仅仅只是咒力的容器而已,容器能够从猿猴进化成如今的万物之长,那么咒力没有理由不能进化,天元也好,过去的两面宿傩也好,因为漫长的寿命,被体内的诅咒带动进化反馈至肉||体都证明了这一点。
迄今为止见识过最完美的诅咒形态就是两面宿傩和麻仓奈奈,往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诞生过相似的存在,怎么可能不令人惋惜呢?
况且两面宿傩在他的计划里是重要的一环,除了动不动就削人,诅咒之王算是个合格的盟友。
进化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花费大量时间去等待那太令人煎熬了,急不可耐去推进这一个过程也在情理之中。
“我们的目的有点相似。”宇智波神奈的手指伸展又合上,筷子头拉开又膨胀,“只不过我比他耐心一点而已。”
人活着都会有那么点私心,更何况是遵循欲||望活着的她,对巅峰都有一种好奇与渴望,如果能亲眼见证人类的极致,那这漫长的时间也不算白瞎。
“那孩子天生是个学诅咒的料。”宇智波神奈托着腮,“你看出来了吧。”
满满一大碗牛肉盖饭在这个时候被端了上来,堆得老高的米饭腾着热气,表面切割整齐的牛肉,还有金灿灿的煎蛋。
“也许他想要加快咒力这种形态的进化。”宇智波神奈戳戳盖上面的煎蛋,金黄的蛋黄被戳得摇摇晃晃,“又或者是想饲养出一个蛊来。”
过去古老的习俗里,有将有毒的虫子放在一起自相残杀的传统,其中一只虫子会吃掉所有的虫子,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也就是蛊,至于那个蛊是谁,目前看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他制造出来的虎杖悠仁。
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留在麻仓奈奈身上麻仓叶王和两面宿傩的影子太重,况且论巧舌如簧八面玲珑,她早就不输给羂索了,别人一手造就的诅咒并不能让他满足。
满足感当然得从自己制造出来的作品里取得才好。
最后一碗牛肉盖饭见了底,食堂阿姨又端上来了两碟子蛋糕,蛋糕的边缘被切割平整,外表裹着洁白的奶油,奶油上缀着一颗鲜红的樱桃和两片精致的橙子。
碟子底部接触桌面之前,五条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那两碟子蛋糕。
宇智波神奈瞪大了眼睛,活似一只震惊的猫咪,脖子慢慢扭动,目光最后锁在了五条悟手上的蛋糕。
“把蛋糕给我。”宇智波神奈苍蓝色的眼睛瞪得圆溜。
五条悟嘴巴一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显然是在记恨上次在宇智波家没吃到她伯父做的蛋糕的事情,“我不。”
“除非你让你伯父做蛋糕给我吃。”
五条悟亲身实地地演义了什么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吃不到的蛋糕才是最好吃的。
“你在梦里想想就好。”宇智波神奈依旧瞪圆了她的眼睛,“我不会把伯父的蛋糕分你给的。”
表面上来看五条悟只是想吃她伯父做的蛋糕,往深层次理解可不得了,她伯父做的蛋糕都是她的,五条悟说这话就等于在觊觎她的猫粮,往更深层次了说就是在觊觎她的饲主。
食堂阿姨见状已经溜进了厨房避难,留下两只鸡掰猫为了两块蛋糕大打出手,掀翻了室内的桌椅,打烂了天花板的吊灯,踹烂了地板。
夜蛾正道拖着疲惫的身体从食堂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前脚跨进门槛,后脚头顶的吊灯嘎吱嘎吱晃了两下,啪的一声,连接吊灯的电线断开,灯罩擦着夜蛾正道的鼻梁过去,砰的一声在地面摔了个粉碎。
夜蛾正道顿了顿,而后缓缓抬头,两只鸡掰猫一起打上了桌面,小鸡掰猫揪着大鸡掰猫的头发,大鸡掰猫掐着小鸡掰猫的脸,两只猫打得凶狠,不断对着对方哈气。
满地的碎玻璃和桌椅的残肢断臂,无声无息地酝酿出一股子苍凉的气氛。
夜蛾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