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宏观经济学课上，教授让同学们按籍贯分组讨论。顾祁宁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居然是班上唯一的南方人。

还能按籍贯分组，也是第一次见。顾祁宁只能往后面坐一点，看看能不能捞到同样落单的同学。

突然她听见身后传来翻书声。林姝禾出现在教室最后一排，面前摊着本《国富论》英文原版，对分组活动充耳不闻。

“同学，要和我们一起吗？”一位男同学向她招手。

林姝禾果断拒绝了。

顾祁宁非常机智地选择不去打扰啦，加入了一个在南北交界线省份的组别。

讨论到一半时，顾祁宁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林姝禾不知何时戴上了耳机，左手在笔记本上画着复杂的曲线图，右手转着一支万宝龙钢笔。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身上，像给这幅静物画打上了天然的聚光灯。

下课铃响，顾祁宁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几拍。等她走到门口时，正好看见林姝禾被一辆黑色轿车接走。

车窗降下的瞬间，她瞥见里面坐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正在说些什么，表情严肃。林姝禾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

“那是她父亲，”李盼盼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听说是什么跨国集团的亚太区总裁。”

刚刚开学不久，李盼盼就掌握了八卦这项技能。

顾祁宁想起爸爸围着带有星点油渍的围裙在顾家小馆忙碌的样子，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她摸出手机，给家里发了条微信：“食堂饭菜很好吃。”

那天晚上，顾祁宁在日记本上写道：「北城的第一个星期，认识了一群可爱的室友：李之姿、王理晓、周敏，认识了乐于助人、大大咧咧的李彩文，活泼爱吃瓜的李盼盼。还有...一个像雪一样的女生。」

她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名字。

周末的班级团建定在颐园，秋日的湖面泛着碎银般的光，湖心还有游客泛舟，秋风吹过，岸边的垂柳随风摇曳。

顾祁宁跟着同学们逛颐园时，收到了顾妈妈发来的语音：“宁宁记得把厚被子拿出来晒，你从小就容易长湿疹...”

「妈妈，你好像忘了，北方气候干燥，不可能长湿疹这玩意！不用担心我，我在北城适应得挺好的，也别听别人瞎说什么在北方的第一个月会干到便秘。」顾祁宁对爱唠叨的老妈也是无奈。

她正回复着老妈的语音，突然在长廊拐角撞见举着单反相机的林姝禾。

镜头后的女生微微屈膝，浅灰针织衫袖口滑落，露出腕间宝珀女士腕表。取景框对准十七孔桥的瞬间，秋风掀起她鬓角碎发，顾祁宁鬼使神差地举起手机。

“咔嚓——”

“祁宁，我们同班同学，要过去打招呼吗？”李之姿问。

顾祁宁摇摇头。她看着林姝禾收起相机，头也不回地走向与人群相反的方向。

那天的朋友圈里，她发了张空镜：波光粼粼的湖面，配文“北方的秋天像幅水墨画”。没人知道被裁剪掉的右下角，有一抹浅灰衣角。

回校的公交车上，顾祁宁靠着车窗睡着了。她梦见自己回到江南的雨季，撑伞走过小路时，看见林姝禾站在巷子尽头的洋楼窗前。

醒来时发现肩上披着李之姿的外套，手机里是顾爸爸刚转来的一万块钱：“宁宁买点好吃的。”

对于顾祁宁，顾爸爸和顾妈妈总是充满了无尽的关爱与牵挂。

顾家小馆的收入还算可观，不过顾爸爸和顾妈妈总是精打细算，将大部分的收入都存下来，计划着将来为顾祁宁购置房产或是作为她的嫁妆，给予女儿更多的经济支持。

......

终于在周五的微积分课上，她抓住了和林姝禾产出交集的机会，任课老师布置了小组作业。顾祁宁鼓起勇气走到林姝禾桌前：“要...要一起组队吗？”

林姝禾正在笔记本上推导公式，闻言抬起头。顾祁宁看见她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像一群排列整齐的蚂蚁。

“我习惯单独完成作业。”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

“但这次要求至少五人一组...”顾祁宁的声音越来越小。

林姝禾合上笔记本，“截止日期？”

“下周五。”

“把你的学号和邮箱写下来。”林姝禾推来一张便签纸，“我会在截止前24小时把完成的部分发给你。”

顾祁宁写字的手有点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

回到座位后，她发现便签纸背面印着某私募基金公司的logo，想必是从林姝禾的财务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那天晚上，顾祁宁破天荒地去了通宵自习室。凌晨一点，当她第三次被泰勒公式难住时，对面椅子传来轻响。

林姝禾将三本外文专著铺满桌面，其中《数理金融模型》的借阅标签显示已续借五次。

困意袭来时，罐装咖啡滑过桌面。林姝禾收拾书本的动作顿了顿：“同学，你先从拉格朗日余项入手。”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和她说话。

次日整理书包时，顾祁宁在夹层发现张便签：「P.S.图书馆三楼A区13架有参考书。」字迹工整锋利。

交作业前一天，顾祁宁果然收到了林姝禾的邮件。

附件里的报告完美得像教科书范例，最后一页却多了行手写体备注：「第二部分由顾祁宁完成」。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突然想起小时候爸爸教她包粽子，总会故意留个角让她来收尾，然后骄傲地告诉客人：“这是我们宁宁包的。”

「数据需要核对。邮箱交流不方便，方便加微信吗？我的微信号是xxxxxxx。」她犹豫了很久，终于是回复了她的邮件。

「稍等」

五分钟后，微信跳出好友申请。林姝禾的头像是灰白色的人影，昵称简写LSH。聊天框弹出文档修订版，附带条语音：“第26页注释栏。”

......

期中考试前夜，顾祁宁在图书馆熬夜复习。回宿舍的路上突然下起大雨，她抱着书包在经济学楼门口躲雨时，看见林姝禾撑着一把黑伞从楼内走出来。雨水在伞面上敲出密集的鼓点，林姝禾的脚步却没有丝毫迟疑。

“林同学！”顾祁宁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

雨幕中的身影顿了顿，伞沿微微抬起。顾祁宁看见林姝禾抿成直线的嘴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冒失。

就在她准备道歉时，那把黑伞突然倾斜过来，在两人之间架起一道临时的庇护所。

“十七栋宿舍在东边。”林姝禾说，目光落在远处的水洼上。

雨声中，顾祁宁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她们沉默地走过一盏盏路灯，影子在地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到分岔路口时，林姝禾突然开口：“你包上挂着苏博文创？”

“啊？噢，这个是去年虎丘菊展买的。”顾祁宁摸了摸那个枫桥夜泊挂件，“你去过苏城吗？”

“去过，你是南方人？”

“苏城的。”顾祁宁鼓起勇气反问，“你呢？”

“纽约。北城。港城。”林姝禾报出一串地名，像在背诵航班中转站。她在女生公寓楼下停住脚步，“到了。”

顾祁宁站在屋檐下，看着那把黑伞重新没入雨幕。

直到林姝禾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雨夜中，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依然没有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