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馀凉踏着院墙快速行走，来到晁府一处偏僻的院子。

这院子冷冷清清的，平时鲜有人至，雨馀凉也是在晁府四处干活时留意到了这个地方，院子角落种着竹子，竹子茂盛，人躲在这后面，就算是白天其他人打竹子前经过，也难得发现后面有人。雨馀凉绕到这丛竹子后面，在竹子与墙角夹出的狭小空间中，开始动手挖土。

挖了一阵，雨馀凉伸手往土洞中探去，先后抽出两把长刀，一把是雨馀凉之前一直在用的，另一把则是绝地刀。

来晁府之前，他先是把武器藏在府外一条僻静小巷墙壁的夹层中，但之后不放心，仍是在之前某天的一个晚上悄悄翻出了晁府将两把刀拿出，之后藏在了晁府中这个自己早已物色好的地方。

雨馀凉将两把刀背在背上，又是一跃飞上了墙头，马不停蹄地朝府外赶去。

他不仅出了晁府，更是出了鄜城，而他翻过的城墙正是东门一侧的城墙。

雨馀凉的身影没入东城门外的树林中。

从晁蝉的话来看，十一年前带队灭他柳家满门的人名叫满彪，而此人现下便在这片树林中某处的一座寨子中。雨馀凉绕了一阵，果然在树林深处远远看见了零星闪烁的橘色灯火。他心下激动，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

靠得更近了些，借着月色和火光，雨馀凉看清那的确是一座营寨。他将脚步放缓，慢慢接近。

雨馀凉先前已有悄悄潜入龙虎寨的经验，而他眼前的这座寨子远不及龙虎寨大。于是隐蔽好气息，一头潜了进去。

雨馀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胆子变得越来越肥，如今敢只身潜入敌营的他，之前不过是个连门派大较与同门比试都要紧张好久的少年。

他的目标是找到那个他记忆中的人，也就是晁蝉所说的满彪。而此人有着很好辨认的特征，即体形魁梧，筋肉夸张。

雨馀凉没过多久就找到了目标。

果然是那个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是那副模样，跟雨馀凉记忆中的样子一般无二。

那是刻在雨馀凉心底的仇人，以至于失忆再恢复记忆，雨馀凉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都是他。

篝火红橘的光一晃一跳，照亮了灌木阴影中雨馀凉脸上的一痕肌肤，他单膝跪着，一动不动，英俊的面容平静，而眼中的光却森森冷冽，如同一头伺机捕猎的狼。

现在的问题是，雨馀凉不知道满彪底细。

万一姓满的是个高手可怎么办？更别说这里还不止他一个人。

况且满彪不过是晁家的爪牙，柳家灭门，背后是晁氏在主导，雨馀凉不仅要找满彪，回头还要找晁氏。他独身一人，要让家大业大的晁氏陷入万劫不复并非短时间内可以达成，若现在跟满彪相斗，惊动了晁氏，他便会身陷绝险之境，就算侥幸逃脱，到时晁氏知道世上还有他这么一个柳家余孽，也会有了防备，而为了拿到十多年前没能得到的人皮图和玉钥匙，说不定还会主动出击——追查他的踪迹，到处搜捕他——以晁氏在水西的人脉，到时在整个江湖发下掌盟帖，估计是一呼百应。

雨馀凉回想起之前在水南时因为长命锁的缘故被十八路人马追杀的经历。

武林群豪群起而攻，连姬花青都难以抵挡，何况是他？真到了那时候，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用。

尽管眼下看上去是个机会，但若因一时冲动而导致局势演变成那样，决非明智之举。

雨馀凉思量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此刻就找满彪报仇。

他还是先回晁府，进一步查清当年晁氏灭门柳家的来龙去脉……

雨馀凉悄无声息地从这林中营寨抽身出来，神色凝重地扑进幽黑的树林、寒凉的寂夜中。

他运使轻功在林中穿行，劲风迎面打在脸上有些生疼，耳边充盈着呼啸的风声。

虽然在晁府当下人让他能够获取更多情报，却也增添了许多不便。比如他现在还不能让晁府里的人对他起疑，所以得尽快回去，至少在天亮前要回到晁府。

听晁蝉亲口说出那些话后，晁府给雨馀凉的感觉就变了。虽然他一开始也怀疑晁氏与柳家灭门有关，但那时毕竟还不确定。

特别他遇到的晁府下人淮全还是个很好的人，人很好，对他也好。

可到了现在，连带着淮全的形象在雨馀凉这里也扭曲了，异变了，那温和的笑着的嘴里似乎吐出了蛇信。

淮全知道这么多晁府密辛，大概也是晁府老人了，他知道与晁游扯上关系的几个女人分别是谁，他知道晁游与这些女人之间微妙的关系、矛盾，他知道晁蝉、晁行至、晁蛉这几个晁游的孩子的身世遭际，而在晁蝉十一岁时，她帮她父亲为柳家灭门出了力。

也就是说，淮全几乎不可能不知道当年柳家被晁氏灭门的事，但他仍旧选择在晁府做事。

这样一个人，又怎称得上是好人？

他要找晁游算账，找晁蝉算账，还有晁夫人……至于之前给他印象并不好的晁行至和晁蛉，柳家灭门时，他们年龄尚小，说不定反而是无辜的。

雨馀凉正自深思，忽然脑中似有什么细微的东西闪过，如同蝴蝶触须划过一般，他连忙止住脚步回头看去——

在他后面，有一道人影！

他被跟踪了！

雨馀凉第一反应便是他的身份暴露，晁府中人蹑在他身后，要不就是方才在林中营寨被满彪等人发觉。他背上瞬间起了一层冷汗，心想最担心的事竟还是发生了，然而待看清那道人影后，雨馀凉一愣。

眼前这人出现在这，大是在他意料之外。

浑身包得严严实实，脸上戴着白色椭圆面具。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没有五官的人形轮廓。

雨馀凉小时候做噩梦梦到过这种鬼怪。

云中君？

他怎么会在这？

雨馀凉很快想到，鱼晚衣跟他说九歌成员最近都会在晁府附近待命，所以云中君出现在鄜城并不奇怪。

可眼下出现他身后就有些奇怪了。

被雨馀凉发现后，云中君也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原地不动，既不离开，也没有对雨馀凉做什么。

雨馀凉心想：他这是何意？

其实云中君没什么意思，就是单纯被发现后一时没想到该怎么做罢了。

因为云中君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雨馀凉发现。

之前雨馀凉潜入满彪所在的营寨时，云中君就已经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观察雨馀凉的一举一动。那个时候，不仅雨馀凉没发现云中君，满彪等寨中的人也没发现。之后雨馀凉离开林中营寨，云中君一时松懈，没掌握好跟踪的距离，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疏忽，让雨馀凉发觉了他。

雨馀凉才刚跟姬花青习武时，姬花青便教了雨馀凉修习内功的方法，从那天开始，雨馀凉每天都会按照姬花青所授之法在体内运气，长此以往，雨馀凉内功进步神速。正是因为练就了扎实的内力，所以才得以发现掉以轻心的云中君。

至于之前在临蓟，云中君就在雨馀凉身后很近的地方站了许久后者都迟迟未能察觉，是因为雨馀凉亲眼看到呼延酬和朱镜离为何若枫仇灵鸢所杀，心内激荡不已，感官受到了干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云中君才低估了雨馀凉，导致自己这次被发现。

对于聊氏九歌的云中君，雨馀凉一直有心结，便是因为之前在临蓟时此人对他诡异的关注。而此时此刻云中君既没有对他展开攻击也没有离开，更是让雨馀凉又是疑惑又是心惊。

看着云中君，雨馀凉心里一横，想着正好连着之前在临蓟的问题一起解决了，于是脚一蹬地，拔刀的同时直逼云中君跟前。

事情的发展显然让云中君大感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雨馀凉会主动扑过来，来不及多想，当即拔出背上短直刀，当的一声挡下雨馀凉一刀。

一朵橘色火花在两刀相接处绽开，两人就这样短兵相接起来。

雨馀凉满心都在想：“你是谁？为什么要关注我？为什么一次两次出现在我背后？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让我看你的脸，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谁！”他一边这样想，一边身体被驱策着涌出用不完的冲劲，凭着这股劲，雨馀凉的出招变得巧妙迅捷而富有力量，云中君使出十招，其中大概有七招都被他以极巧妙的方式拆解了，剩下两招是硬格硬挡，唯余一招他拆也拆不了，挡也挡不下，便以一种凛然无畏的气势准备生受这一击，同时调整姿势寻找角度，准备以自己受伤为代价来换取成功砍中云中君一刀。

然而尽管雨馀凉数次做好了吃痛的准备，两人拆了已有数十招，他却一刀都没挨。

两人招式交换得极快，对于对方的刀没有最终落到自己身上，雨馀凉来不及看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管继续出招，忽然，云中君举起短直刀往旁边一挡。

金石声响处，云中君握刀的手被激得高高向上扬起，伴随着刀身悠长的嗡鸣，雨馀凉恍眼间似乎看见什么东西从他和云中君之间飘过，而从那东西在空中的运动轨迹来看，竟像是簌簌而下的凋零落叶。

云中君万万没想到此地除了雨馀凉和自己外竟还有第三人，搞不好还有第四、第五人，他不再和雨馀凉纠缠，足尖在地上一抵便疾速向后退去，然而雨馀凉并不想就此放过他，向前踏出数步随后纵身一跃，身如流星直追上去。

云中君身在空中连转身都来不及，雨馀凉就已来到了跟前，眼看雨馀凉下一刀又将刺来，云中君“唔”了一声，左手一挥，下一瞬间雨馀凉便感到手中刀被什么东西禁锢住，凝在空中动不了分毫，他抬头看向刀身，只见一缕细细的白色流光转眼即逝，那光不是顺着刀身，而是横在刀上，再下一刻，他便感到刀柄剧震，随后喀啦啦数声，手中长刀当即折断，断裂处的碎片倒映着钻进林中的月光一闪一闪。

刀断前一刻，雨馀凉虽然只看到了横在刀身上的白光，但他知道那抓住他刀的东西是什么，在临蓟时，他曾见过云中君用同样的东西缠住湘君何若枫的长枪。

但雨馀凉没想到的是，那细得几乎不可见的透明丝线在云中君手里竟具有这样的威力，他还以为云中君只是用它来缠绕或抓取其他东西。

雨馀凉暗自心惊，却也知道当下情形容不得他犹豫，当即扔下手中断刀，反手从背后拔出另一把绝地刀，继续朝云中君削去，云中君手往回收，夜幕之下，雨馀凉见他手中犹若无物，就像是在虚空拉扯什么一般。紧接着，雨馀凉握刀的手再一次滞住，他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为了不让自己落入无刀可用的境地，他左手也掣上刀柄，双手同时持握，要将刀从那他看不见的丝线禁锢中拽出来。

雨馀凉心里道了一声可恶，尽管他有心提防，可看不见云中君手中丝线，又一次陷入了与之前同样的困境。

然而雨馀凉拽了半天都没能使刀摆脱桎梏，他本以为这柄刀终究也难逃一劫，可过了好一会，他想象中刀身折断的画面也没有变为现实。

并且就在二人僵持间，云中君被雨馀凉拽得向后者靠近了些许，云中君的双脚虽然牢牢站在地上并未离地，但向前滑动数寸，一层薄薄的裹着嫩白草根的泥土已从他脚边翻了上来。

雨馀凉讶异于这回他的刀竟未折断，他一开始还猜测云中君是不是另有打算，随后却突然想到姬花青将绝地刀给他时曾说过：“绝地刀和天通剑虽非削铁如泥，但削金断玉的利器也不能伤它们分毫。”

当时这话他听听也就过了，并没去细想其中的含义，雨馀凉将这把刀带在身上，有九成九的原因是姬花青硬塞，他压根就没觉得自己今后会用上这绝地刀。

结果用上这刀的一天来得格外早。

雨馀凉决定以后再也不那么年轻了。

也是到了此时此刻，雨馀凉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这一路来到鄜城，一把货真价实的神兵就在他背上。

云中君的丝线切不断这把绝地刀。

既然没有了刀断的担忧，雨馀凉低喝一声，脚边尘土落叶被内力激起，他手背鼓起青筋，握紧刀柄着力往后一扯，云中君站立不定，整个身子朝雨馀凉飞来。

在这个过程中，空中又是白光一闪，只是那白光纤细，便如反光的蛛网一般，雨馀凉知道那正是连着云中君和绝地刀的丝线，他心中一紧，想：“绝不再给你操纵丝线的机会！”于是自己同时也纵身跃起，持刀朝云中君斫去。

雨馀凉是想留云中君活口的，因为他要知道云中君为什么在临蓟也好、在这里也好，都对他表现出奇异的关注。但云中君到底也是聊氏九歌的成员，雨馀凉不觉得自己能轻易击败此人，更不觉得自己能将力道很好地控制在不让自己被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