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通告单出来了，今天大多是补拍前一天戏的特写，要求阮寻和裴允充分发挥自己最高水平的演技，直面镜头做微表情的演绎。

电影是这样的，追求精细的打磨，每一场戏都得有情绪，用在刀刃上，一条不行就两条，两条不行就十几条，总能拍出导演需要的素材。

因此，今天的任务不算重，下午三点就收工了。

阮寻在换衣间里脱掉戏服的外套时，手机里的汪匆发消息问他，大概什么时候收工，他来接酒店阮寻。

就这样草率地决定和一个很久没见面的朋友去喝酒，阮寻也是有点担心。

其实昨晚上阮寻不想答应的，但是汪匆人都到苏城了，影视城距离市中心二十公里，他非要来探班，阮寻还挺感激他的，毕竟阮寻正在风口浪尖上，朋友们都在别的城市工作，没办法来找他，只有汪匆来工作的间隙还记得阮寻。

阮寻思索着怎么回他，慢吞吞地把戏服裤子脱了，上身换回自己的卫衣，刚要穿上牛仔裤，换衣间的门就被打开。

“呃……”

一股冷风伴随着门外的光挤进来，阮寻的大腿都被冻出鸡皮疙瘩了。

慌乱之中，手里的手机没拿稳，摔在地上，但他无暇顾及，着急忙慌地拿起手边随便什么布料遮盖自己半裸的身体。

接着瞪大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茫然又有些狼狈地和来人对视。

“有人了！”

“……”

裴允把门关上，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更衣室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停下，阮寻才红着脸出来。

他没有抬头看裴允，而是垂着眼看自己屏幕裂开的手机，站在裴允面前，无声的控诉。

裴允没有歉意地说着抱歉：“不好意思，门没关我以为没人。手机我赔你。”

阮寻这才抬眼看他，漂亮眼睛里都是谴责。

“你……要是这里面是女演员怎么办？”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阮寻的声音软乎乎的，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也一点都看不出来生气。

裴允想到自己刚才不小心瞥到的，阮寻有一双很直又很白的腿，比裴允见到过的很多女演员的腿都细。

这么瘦，他平时都不吃饭的吗。

“这电影里暂时没有女演员。”裴允说完，点开微信直接给阮寻转账了一万，很快转移话题，“我刷到你和昨天那位女艺人的视频，你们公司的公关手段这么简单粗暴，很多人都不相信。”

阮寻当然也看到了，今早工作室的小伙伴就在群里给他发了评论截图，阮寻和钱茉莉第一次营业，实在是有点太生硬，忙着给粉丝展现两人的暧昧，却忘了此刻这样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还被搬去论坛开帖嘲了，说阮寻想红想疯了，怎么说怎么难听，全都被工作人员收集起来发在群里。

由此可见，目前的公关效果比较一般。

他今天都因为这件事沮丧了好久。

至今为止，《错位》的官博最新评论还都是让他辞演的。

虽然这些话并不能影响到导演，经纪人也觉得如果没有实质性的影响，就让阮寻别搭理，但他还是会感觉难受。

在他们的嘴里，阮寻不仅倒贴，还谄媚，装可爱混迹在全是小女生的粉丝圈里，一口一个老公的。

好像偷偷喜欢裴允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

因为裴允本人在很多时候都强调自己是直男，甚至在粉圈里流传着一个自称男粉的人当着他的面刻意做效果，娇滴滴地喊他老公，被裴允冷脸瞪过的视频。

成为裴允本人在娱乐圈里传播得很广的一个搞笑梗。

起名为“绝望的直男”，短视频平台上点赞量近百万，评论区一水的哈哈大笑。

因此，在他们眼里，阮寻一个gay借着工作接近裴允，是蓄意勾引，是不怀好意。

……

阮寻看到这些言论都无奈了。

他拿什么勾引，拿头勾引，裴允是大直男不是公认的吗？

直男能被勾引成功不就代表他不直吗。

还讲不讲道理了。

饶是阮寻从出道起就被骂锻炼出来的强心脏，也难以抵御这样无死角地诋毁和造谣，颇有些埋怨地低声嘀咕。

“那还不是因为你的粉丝……都快把我吃了。”

裴允看着阮寻这副标准受气包样，难以觉察地勾起嘴角。

在游戏里每回被傻逼打野欺负了，某位网友也都会哭丧着脸跑来找自己，一副想让自己帮他出头，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别别扭扭的。

现实里也还是一副很好揉捏的样子，怪不得参加出道的选秀综艺的时候被骂成那样。。

裴允的嗓子突然有点痒，盯着阮寻的脸颊，忍不住走神。

为什么一个这么瘦的男人，脸颊肉这么多。

有点想掐。

阮寻完全不知道此刻的裴允脑子里都是什么，想到自己在这里浪费了不少时间，汪匆可能已经到酒店了，于是细声细气地麻烦他让一让。

“前辈，我和朋友有约，先走一步了。”

一晚上不见，又变成了客客气气的“前辈”。

裴允并没有如他所愿地让开，反而慢慢地一挪，又把人挡了个结实。

有什么约，正事难道不重要。

“需要帮忙吗。”

话一出口，阮寻就愣住了，他迟疑地后退仰头，和面前的裴允对视上。

那双平淡无波的深色眼瞳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好像他确实是出于好心，随口地一问。

“帮……什么？”

“比如，让他们别骂你了。”

这还能帮忙的？阮寻听到这话都有点腿软。

要是裴允出面，他是不是要被彻底打上勾引直男的小妖精的标签了，可是他根本没勾引啊！

裴允这样他自己也想不到啊？

谁知道裴允突然抽什么疯，总不能是一个大直男喜欢上他了吧？

可能性为零。

阮寻难以置信地和他对视，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手机振动了起来。

是汪匆。

“喂，小寻，我到你们酒店门口了，你在哪里了？”

思绪被打断，阮寻接起电话，连忙和他说自己正在回酒店的路上，让他稍等一下。

打完这通电话，裴允还杵在更衣室门口不动。

阮寻突然觉得这人和自己想象中的高冷大帅哥一点都不一样。

怎么好像有点无赖？

不确定地开口道：“前辈，我要走了，麻烦你让让我可以吗。”

语气很黏糊，裴允在他毫不自知的撒娇恳求下，终于大发慈悲地把通道让开。

没再提帮他澄清的事。

阮寻也当做没听到，说了声再见后快步前往化妆间外马路上的保姆车，回酒店。

*

苏城市中心一家金碧辉煌的私人会所里，来自中世纪的古老摆钟挂在正厅，被铺满了棕色地毯的二层走廊里，是轻柔的乐曲，以及淡淡的香味。

汪匆所说的包间并不大，有一整面直视园林的落地窗，此刻正是春三月，池塘边长满了花朵，一看就知道维护价格不菲。

半小时前见到汪匆时，阮寻差点没认出来人。

仅仅一年没见面，一位曾经在选秀综艺里清秀又温柔的邻家大哥哥型男爱豆，竟然变得这么憔悴。

相比之下，阮寻即使挨骂，但至少事业还是处于上升阶段。

汪匆则自称，综艺的限定组合结束后，他一直没什么工作。

“早知道我就不出道了。”

汪匆坐在沙发上，失魂落魄地摇晃着手里刚倒的昂贵红酒，说一句话喝一口。

“这一年虽然表演很多，热度也很高，但是我和管维扬的感情越来越差……他好像厌倦我了，总是说我不行，还说我……说我是他睡过的人里最差的。”

阮寻目瞪口呆地听着汪匆的话，几乎是瞬间，心底的火就冒了出来。

他很少生气，被网上骂得最厉害的时候也只是偷偷难过，从来没有这样火冒三丈的感觉。

颇有种碰到恋爱脑不听劝闺蜜的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你到底在难过什么？他这么烂的人，分手就分手啊，我不是都说了你脱离苦海……”阮寻头疼地扶额，“结果你来找我是抱怨他对你不好。”

汪匆泪眼朦胧地看着阮寻：“对不起……”

……

救了命了。

阮寻没想到一个烂男人居然会把曾经那么优秀又上进的汪匆伤害到这个地步，轻轻叹了口气，拍他的背，安抚道。

“不要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阮寻认真地说，“是他PUA你，你明明很好，你当初出道的时候那么多粉丝为你高兴，她们要是知道你因为管维扬丧气成这样，也会难过的。”

“我没粉丝。”汪匆捂着脸，“当初时管维扬帮我拿的出道位，出道后好多人骂我是皇族，都没人帮我说话。”

……

这倒是。

阮寻哑口无言。

刚想继续劝他想开点，就看到汪匆从面前的桌上，拿过一个新的高脚杯，倒了点红酒，递给阮寻。

“小寻，今天我们一起不醉不归吧，我不想再想这些事了，只有酒精能麻痹我。”

这几天怎么总是在喝酒啊，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啊……可是他明天还要开工。

阮寻有点为难地想着，但还是抵不过汪匆的劝说，捏着鼻子喝有点苦的红酒。

一开始只是小口小口的抿，结果不知不觉上头了，被酒精麻痹理智，陪着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喝到最后，阮寻放飞自我，抓着汪匆的衣服，车轱辘来回说。

“你真是个笨蛋，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出卖身体干这种事呢？”

“管维扬是什么好人吗？你又知道他没对别人这么说过！笨死了你！”

“你再这样以后完了，万一被曝光，你的演艺事业就走到尽头了，你最好祈祷管维扬这个混蛋没拍你的小视频……”

等等，诸如此类的醉酒之话，大骂特骂，谁都不放过。

就连网上一直骂他的网友，也被醉醺醺的阮寻反击了。平时嘴笨的仓鼠，喝醉了酒后学着大型犬和猫咪们龇牙咧嘴的模样，怒气冲冲。

连裴允也骂上了。

骂他是冷酷大直男，凶巴巴的，大明星了不起吗？

“搞得我心烦意乱的混蛋。”

说完这句，阮寻就像是触发了身体的某种机关，闭着眼睛，面颊嫣红地醉倒在地毯上，浑身上下都是酒气。

在他失去意识的下一秒，余光里瞟到身边那位本该和自己一样躺在地上醉死过去的人，突然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但阮寻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了。

毛茸茸的头发贴着脸颊，挡住他大半张脸，睡着之后的阮寻显得比平时还要乖巧、纤弱。

窗外的阳光照射在他过瘦的身体上，因为姿势，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微微蜷缩着的长腿，正在醉意里混沌地沉睡。

是一个毫无防备、又极为漂亮的少年。

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被迫面临有心之人觊觎良久的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