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戒同所

铁门外，林泽东的车尾灯像两滴血，渐渐洇入远方暮色。许宁垂眸盯着自己拉长的影子，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其实本不必走到这一步，只要他肯低头认错，或者捂着胸口说句“心脏疼”，父母立刻就会心软。但现在，铁门闭合的咔哒声已经掐灭了所有退路。

其实还可以有很多的解决方式，比如先态度好点像父母认错，比如和父母说自己因为下药的事心脏缺口又有点不稳定，但已经到了这里，就没有回头路了。

许宁提着箱子往里走着，院子前有个铁皮搭出来的小亭子，上面写着接待办事处，许宁看了眼，拿着自己的身份证敲了敲玻璃窗。

接待处的铁皮亭子泛着机油味，玻璃窗上糊着厚厚的污垢。许宁刚敲第三下，里面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一个驼背老头踉跄着撞开铁门，浑浊的眼球像探照灯在他身上来回扫射。

“报名的？预约没？”那大爷佝偻着背，从破烂的裤兜里掏出了一盒烟，许宁闻不了烟味，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往后退了几步。

“请问在哪报名？”许宁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教养，微笑着问着大爷。

“就在这，等着，我给人打电话”那大爷挥了挥手，就进了亭子，里面传出了座机电话的声音，对面人的话听不真切，许宁也不想去听，三个月一过自己就可以离开，这对他并没什么影响。许宁数着铁皮上的锈斑，直到阴影笼罩了他。

来的是个年轻男人，那男人长得并不好看，这种大热天还穿着西装马甲，戴着个金属框眼镜下面还垮了条链子，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但他谈吐又很有教养，文质彬彬的。

“许小先生对吗？林董已经交代好了，我们会好好招待你的。”那男人说自己叫张斌，早些年在部队当过兵，退伍后就在这戒同所当教导员，据说院长是他亲戚。

他把许宁带到一个看起来像办公室的房间，给他递了一条铁制的项链，上面有一个写着数字的吊牌，“这是你的编号，和校牌一个意思，在所里就要戴着。”

许宁没做声，但还是把那链子往脖子上戴好了，铁牌项链坠入颈窝的瞬间，许宁打了个寒颤。张斌看了眼，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也等于是所学校，每天六点起床就点熄灯睡觉，和学校作息差不多，每天都要上课。”他说着引着去许宁去了另一个房间，像是仓库。

仓库里霉味浓得能掐出水。张斌用钢笔轻点密码柜，笔尖在登记表上勾出漂亮的弧线：“手机、皮带、鞋带——所有能让你变成人的东西，都要留在这里。”他突然凑近许宁耳畔，呼吸喷在少年颤抖的睫毛上，“在这里，你只需要学会当个乖孩子。”

“走吧，去教室，下节课刚好是我的。”阳光像融化的沥青黏在背上。穿过操场时，许宁注意到所有窗户都焊着铁栅栏，玻璃上贴满了褪色的“仁爱”“诚信”剪纸。教学楼走廊长得望不到头，他们的脚步声在“厚德载物”的牌匾下产生诡异的回声。

教室门开合的瞬间，四十张惨白的脸同时转来。没有瞳孔聚焦的声响，没有肌肉牵动的波动，就像四十具被吊着线的木偶。许宁的视线撞上第一排女生空洞的眼睛。

“看来我们需要复习礼仪课。”张斌不知何时握住了乌黑的马鞭，鞭梢在讲台上敲出心跳般的节奏。许宁突然发现他左手无名指戴着婚戒，戒面刻着小小的爱心。

“自我介绍一下。”张斌没有笑了，也没看他，就直直的看着讲台下面。

“许宁。”——第一鞭抽碎空气时，许宁听见自己脊椎发出的脆响。

“自我介绍。”张斌的脸变得更严肃了。

“许仙的许，宁……”——“啪——”

许宁被一鞭打倒在地上，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一时还没空想为什么。

张斌点了点第一排的一个女生，“自我介绍。”

那个女生机械地起立：“0164号向新同学问好。”她的声带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说完张斌就让那女生坐下，又转头看着许宁：“自我介绍！”

许宁明白什么意思了，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铁牌，开始了他的自我介绍：“1172号。”

“啪——”张斌这下笑了，“1172号，自我介绍的时候要站着。”

许宁怕又来一鞭，忍着背上的疼痛站了起来。

“1172号。”

张斌这下嘴巴咧开的更大了，那笑容在许宁眼里怎么看怎么诡异。

“1172号，下次让你答再答，这次就先饶过你，算是你的奖励。”张斌又收起了他的笑容，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白色的像衣服一样的东西：“换衣服。”

许宁拿着衣服准备出门找厕所换，但又被一鞭子抽到地上。

张斌的马鞭抵在许宁的下颚，冰凉的皮革触感像一条毒蛇的信子，缓缓游走在他的喉结上。许宁能闻到鞭子上那股淡淡的腥味，混合着金属和汗水的锈蚀气息，让他胃部一阵痉挛。

“在这里换。”张斌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笑意，可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却冷得像冰，“1172号，你似乎还没明白这里的规矩。”

许宁的指尖微微发抖，攥着那件所谓的“衣服”——它薄得几乎透明，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的掌心，像某种劣质的麻袋。他喉咙发紧，低声道：“可这里有女生……”

“啪！”

鞭子猛地抽在他脚边，地板炸开一道刺耳的脆响。许宁浑身一颤，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钉在他身上，可他们的表情依旧木然，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张斌缓缓俯身，金丝眼镜链垂下来，轻轻晃荡，像某种催眠的钟摆。他的嘴唇几乎贴在许宁耳边，声音轻柔得近乎温柔：“1172号，在这里，没有‘男生’，也没有‘女生’。”

他的手指捏住许宁的衣领，缓缓向下扯了一寸，指甲刮过锁骨，留下一道细微的红痕。

“只有‘同学’。”

许宁的呼吸几乎停滞。他僵硬地解开自己的衬衫纽扣，一颗、两颗……每解开一颗，他的耻辱感就加深一分。他能感觉到教室里那些空洞的目光，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扒开他的皮肉，窥探他的羞耻。

当他终于脱下上衣时，冷空气像刀锋般刮过他的皮肤。他低头看向那件所谓的“制服”——那根本不能算衣服，只是一条粗糙的白色布巾，勉强用两根细吊带挂着，长度刚过膝盖，像某种羞辱性的囚服。

他颤抖着套上它，布料摩擦过背上的鞭痕，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而当他系好带子，抬起头时，他才真正看清——

整个教室里的人，全都穿着同样的“衣服”。

白茫茫的一片，像一群被剥去人性的幽灵。

他们的手臂、小腿上布满淤青和伤痕，有些人的皮肤甚至因为长期暴露在冷空气中而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试图遮掩自己，他们只是安静地坐着，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赤裸的羞辱。

许宁的胃狠狠绞紧，一股冰冷的恐惧从脚底窜上来。

他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

张斌满意的看着许宁换上了统一的白色“囚服”，随后转身走向讲台。“1172号，你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左边那个空位。”

说完他就从抽屉里抽出一本泛黄的教案，封面上用红笔潦草的写着《生理健康与道德规范》。

“今天，我们继续上生理课。”张斌推了推眼镜，那眼镜下的链子在教室里叮铃作响，镜片反射出冷光：“主题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教室里死寂一片，桌面上没有书本，教室里的人只需要看着白板上的PPT，许宁坐在座位上，背上的鞭痕仍在灼烧，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疼的他指尖发麻。

张斌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自然法则。

“自然界的一切，都是有规律的。”他的声音温和，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但许宁现在知道了，那都是假象。“雄狮与雌狮结合，公狼和母狼，男人和女人，这就是自然界的规律。”

他翻开教案，投影仪亮起，屏幕上出现一张解剖图——男性和女性的生殖系统被红蓝两色标注，箭头粗暴的指向彼此。

“生理结构决定了我们的本能。”张斌的教鞭点在屏幕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男性的生体结构，注定了他的天性就是与女性互补。任何违背这一规律的，都是病态的，扭曲的，反自然的。”

许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哥哥说过，性向是自由的。

但是教室里，四十个穿着同样囚服的学生，就这样安静的坐着，没有质疑，没有反驳，他们的眼睛像娃娃，麻木，没有感情。

张斌走到第一排，突然抓起一个瘦弱的男生，强迫他站起来。

“0178号，回答我，如果一只公狗试图骑上另一只公狗，这说明什么？”

那男生浑身发抖，声音如蚊蚁，但又莫名的具有机械化的沙哑：“说明他有病。”

“很好。”张斌微笑着把他按下去，又拉起另一个女生：“0164号，如果一个男人对另个男人……”他顿了顿，“或者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产生欲望，这说明什么？”

那女生的声音还是沙哑透着血腥：“说明他们需要治疗。”

“正确。”张斌微笑着，他松开捏着女生的手，踱步走向了倒数第二排的许宁。

许宁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胃里翻涌着恶心，他看着张斌把自己提起来，笑着问自己：“1172号，解释下异性相吸同性相斥。”

“同性相斥……”许宁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他看着张斌又举起了教鞭，他想说话，他想解释。但却一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