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迢刚下了巴士，转弯从站点并入走廊，就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位印度裔女人背着手慢慢悠悠地走，时不时转头打量廊道上的大门标识。

徐迢觉得她行为有些古怪，便加快行进速度，赶到了塔西身边。

“塔西所长，好久不见啊。”他礼貌地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塔西微笑回应，接着又颇具人情世故地道了几句【祝贺】。

“您怎么突然到通讯技术研究所来了？”徐迢赶紧打住，然后将话题引到别的地方去。

“哦……我最近正对星链母舰外星生命展开深入研究，所以过来找阿波罗所长要一些战时通讯记录，有利于我了解这种生命。”塔西所长解释道。

听到这里，徐迢一下回忆起了什么。

“我听说您昨天给伊斯将军发送了紧急信息，内容有关于星链航母生命研究……我整好想问问您，地质研究所到底发现了什么？”

“徐博士要是感兴趣，不妨到地质研究所一趟，我非常乐意与您共享信息。”

能遇到一个人对自己的研究如此热情，塔西高兴得不得了。当然愿意大方地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

“那就麻烦你了。”

现在愿意这么大大方方和徐迢谈天说地的人已经不多了，加之徐迢确实对星链母舰生命有所好奇，便欣然答应下来。

塔西所长微微点头，然后绕到徐迢身后接管了他的轮椅，将他调转方向，带往了太空城地质研究所。

这次徐迢直接来到了塔西所长的办公室。

厚厚的金属门被推开，徐迢惊奇地进入了塔西所长的绮丽世界。

她在外星世界中见证或臆想的一切，都被她搬进了这小小一方办公室。

金属墙壁上全息投影不断变换，巨大的晶体山脉拔地而起，液态金属湖泊向下淌去，漂浮半空的岩石带长出不知名的青草小花，一转眼花芯竟然露出獠牙……

办公室中央悬浮着一张全息办公桌，塔西走到桌前，手指在空中轻点起来。

“接下来你会看到一个惊人的研究成果。”

塔西一声说罢。

房间吊顶最大的灯光暗淡下来，接着好几块投影随即从天花板直下，无数徐迢很难看懂的专业图标展示出来。

徐迢好奇地从左往右扫视而过，忽然眉头一皱，慢慢挪动着轮椅靠近这块令他震惊的投影屏幕。

“这是……星链航母生命？”徐迢看着屏幕上的蓝色轮廓，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以为这次所遇到的生命会是一副奇形怪状的样子，没想到塔西绘制出来的虚拟模型——从头颅到躯干最后到四肢，简直和人类一模一样。

“这只是我们根据战时影像资料做出的猜想，毕竟在星链航母爆炸以后，对方的战队全都化为灰烬了。我们也没有再遇到他们的追击。”塔西解释到。

“他们怎么会和人类那么相像呢？”徐迢觉得很是诧异。

“星链航母生命的星系里也拥有一颗类似于太阳的恒星。从各种角度看，星链航母生命的生存条件都非常接近人类——他们的星球之前也是海洋与陆地的结合体，轨道位置同样处于所在恒星系的三号位上，物种资源非常丰富。这就导致他们的体貌特征会与人类相似。”塔西一边说一边顺势抬手。

投影屏幕灵活切换，开始播放一颗星球的环境演化模拟。

那个球体与地球一样，蓝色的海面上镶嵌着陆地与绿洲，接着它开始发展进化，闪烁起连片光辉。

可是很快，它开始干涸枯萎。

“不过由于愈渐增强的异常能量波影响，他们的海洋侵蚀陆地，接着又持续干涸，蓝色的星球已经变成灰蓝色，丰富的动植物成了地底的化石。”塔西配合着投影说道。

“我想再过不久，星链航母生命的星球就会彻底硬化碱化，就算他们的科技能力很强，没有了家园的依靠，也只能走向灭亡。”

塔西一边说一边控制投影屏幕，徐迢抬头盯得出神。

“各项同位素指标显示，他们的文明几乎与人类出现于同一时期，综合看来，他们的发展速度与人类是一样的。”塔西说完微微低头，徐迢便顺势与她对视。

女人的眼睛里充满悲悯，竟然还一丝克制不住的恐惧。

“看到他们，我好像能看到我们人类自己。”

塔西深叹了一句，正过身子看着屏幕上不停循环演示的画面，声音变得落寞低沉。

“我听说，太空城群组起飞只带走了一部分人，还有很多人不愿舍弃地球，选择伴随我们的家园走完最后的时光，那么他们最后的结局，大抵就是如此。”

越研究末世之下的文明，越觉得面前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人类何尝不是这样渺小，难渡这场绝命的浩劫。

“真像是一面镜子。”塔西最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实在是感慨，所以给将军发送了紧急信息，让她赶紧过来看看。”

徐迢一直听着，起初心有共鸣，而后突然猛地一打颤，意识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这么说，他们思考事情的方式和人类也是一样的……”他缓缓开口。

塔西歪头不解，声音跟着停顿了一下。

“理论来说是这样的，生存环境决定了生物往哪个方向发展，我们对世界的认知类似，思维也应该类似。”最后思索几秒，还是认真回到了徐迢的问题。

“所以他们不应该一遇到陌生人就马上攻击。”徐迢继续道。

“什么？”塔西更加不解了。

“人的思维不是线性的，我们会欺骗、会试探、会揣测。我们遇到陌生人会先警觉，试探他的危险性，而非即刻绞杀。”徐迢加重语气补充。

“你是说那场战争。”塔西焕然大悟，随即便也觉得背脊发凉。

徐迢皱眉点了点头。

“文明与文明还是有所不同，我们只是研究者，不是文明中人，不懂其中复杂的奥义。况且星链航母生命经历了长时间的异常能量波辐射，变得极富攻击性也不奇怪。”塔西轻喘了一口气。

“伊斯将军是怎么看待你对于星链母舰生命的研究的？”徐迢思考了一阵接着问道。

“你问到这个，我倒是真有得一说。”塔西歪了歪头。

接着她眉头紧锁，刻意压低了声音。

“她说这是一场实验。”

“实验？”徐迢一撑眼皮。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解。”塔西继续感慨。

“我们常说这世界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却没人说过这世界是一场实验。”

徐迢皱眉不言，这的确是个很别致的说法。

“她说所有战争，都是宇宙对所有生命的实验。我们漂泊在宇宙里，能看到好多好多对照体，对照出人类每个选择背后可能蕴藏的悲惨命运，以帮助人类排除错误答案，最终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最后塔西说道。

“就像如今的星链航母生命，就在告诉人类用不能停歇。”

徐迢凝视着悬空屏幕上所有资料，一时间哑口无言，塔西也与他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足足两分钟，徐迢才恍然开口。

“如果有一天，移民这个选项也被宇宙的实验排除了呢？”

这个问题让塔西一下愣住了。

她久久无言，直到徐迢也在沉思中转头离开。

最后办公室外再也听不见徐迢轮椅转动的动静。

塔西所长轻喘了一口气，随后面色凝重地伸出起手臂，似乎是在朝某个方向示意着什么。

下一秒——

一支机械臂从天而降，灵活地停在塔西所长面前。

只见那机械手掌稳稳捻住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有一双在高倍镜下放大的美丽瞳孔。

绮丽的瞳仁纹理仿佛一颗绚丽玛瑙，好几个专业数据分布其上，又显得有些诡异。

塔西细细端详了平板电脑一阵，无奈地皱起眉头，重新双手环抱直起身体。

“这双眼睛一切正常，就是极有特点的亚洲人瞳孔啊……”她暗自呢喃，最后苦恼地叹一口气摇摇头。

“我的朋友……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在乎徐迢的眼睛？”

此时此刻，电脑后台运行着的邮箱系统里，正静静躺着一封不久前李宏宇发送过来的信息。

“请你务必调查徐迢博士的眼睛，他的眼睛似乎与正常人类有所不同，或许是帮助我们与外太空其他生命高效联系，团结一切宇宙生命共抗能量波的钥匙。另外，此事不宜张扬。”

那是李宏宇所长死前给她发的最后一封邮件。

塔西所长将这封邮件上的内容视作李宏宇的遗志，是她为了缅怀朋友所必须尽快完成的研究。

所以塔西所长才会如此热情地邀请徐迢到自己办公室做客。

实际上她的办公室遍布智能传感器，徐迢走进来就已成为了赤裸裸的研究样本。

她让上百个高分辨摄像头同时对准徐迢的眼睛，倒是要看看这双眼睛为什么特别。

可是李宏宇的邮件似乎又把话说的模棱两可，塔西总感觉他有所顾虑，所以隐瞒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