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你在模拟训练战场里的所有经历，觉得你真是太可怜了。”莉亚回答。

“你要真觉得我可怜，就不会把我在模拟训练的录像拱手送给伊斯。那是她把人随意当成牺牲品的罪证，她拿到了就会彻底销毁，之后就还会有无数像我一样的可怜人被欺骗。”徐迢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我想你在这里也见过不少被机械改造的人，他们遍布各行各业，金属的躯干帮助他们更好的完成自己的工作。可是哪里有人真的会自愿放弃肉体，心甘情愿改造成四不像的样子。”莉亚只是摊了摊手，接着继续说了些似乎没头没尾的话。

“你以为他们没有经历过欺骗？没有痛苦尝试接受从此异样的自己？没有抗过难熬的排异反应？”接着她盯住徐迢。

“我们的文明总要在逆境中发展，为了顺应这糟糕的环境，人总是要被迫做出牺牲。伊斯将军不过是在洪流中，以残忍的方式推了你一把，为文明火种榨干你最后一次价值，这其实无可厚非。”莉亚最后叹了一口气。

“要怪就只怪……汹涌的洪流的确在推动人类文明的发展，但这洪流撞击在某个人身上，足以将人拍死。千千万万个人在其中生活被毁，才能换来人类社会的远航。”

“你真不愧是伊斯·艾德拉斯的信徒。她那一套牺牲主义到底是宣讲了多少次，才会让你们觉得无止境的牺牲与欺骗都是对的。”徐迢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一个文明始终无法安居乐业，那这个不稳定的文明很快就会凋亡。”

莉亚听罢放下了二郎腿，最终缓缓站起。

“我不是伊斯·艾德拉斯的信徒，谁做这个将军都无所谓……我只是移民计划的信徒，拥护给全人类带来希望的领航卫星。”

她开始一步一步走向轮椅上的徐迢，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你可能会因为自己的遭遇而做些出格的事情，损害人类的移民大业。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你所信奉的移民大业已经岌岌可危，因为领航卫星已经意识觉醒……”徐迢只是苦笑了一声，然后缓缓开口。

他话还没说完，莉亚就直接兴奋了起来：“他的意识觉醒了？真的太好了！我一直等的就是这一天，等他能开口给予每一个人类指引！”

“这么说他能听到我尝试给他发送的声音，并且很有可能很快就给我回话。”

徐迢不禁撑大了眼皮，他早该想到的，既然太空城群组里有极力反对移民的升维派，那就一定会有对移民万般忠诚甚至达到极端地步的臣民。

他们会不顾将军的规定，私自向领航卫星发起对话。他们渴望成为被卫星选中的人，哪怕只是得到它一丝光辉偏心的照耀。

“好？它在挑起内外战争，引导人类走向毁灭。”徐迢最后收了收惊讶情绪，冷冷地笑了一声。

“你说什么？”

“太空城里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你们期盼着那个死物复活，降临但你们身边，如真人一般成为你们的朋友、师长……可你们拼了命一样想要偷偷唤醒他，到头来是打开了一个不受控制的潘多拉魔盒。”他抬头看着莉亚继续说道。

徐迢能明白莉亚这样的群体是怎么想的，人总是要把自己的精神寄托，一并化作同自己一样拥有独立意志的人。

它本是死物，但人赋予它变成人的可能。

“你肯定是误会他了，领航卫星为保护人类火种而生，他怎么可能是潘多拉魔盒？”莉亚眉头紧锁，连连否认道。

“这是它亲自给我的启示。”徐迢打断了莉亚，“

“你们的信仰培养出了一个要毁灭人类的坏人，他认为如今的人类文明已经不是优质的文明，想要彻底摧毁这已经扭曲的太空城社会。”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对莉亚郑重地说道。

莉亚一时间真的慌了神，急动的光闪烁在她的瞳孔之中，她很像说她不信。

可是她亲眼见过徐迢身上的怪异之处——总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与他产生着诡异的沟通。

所以莉亚不得不相信，徐迢就是被领航卫星选中的人，他所预言的就是领航卫星真正的意志。

“既然你知道了一切，为什么不留下拯救人类？”莉亚皱眉。

“我不是圣人，我太渺小了，一场欺骗就能把我摧毁。我只想好好度过我人生所剩无多的时光，不想再掺和进恨与痛苦里。如此沉重的使命，你们还是交给别人吧。”徐迢的眼神一下就飘忽失神了。

他已经被这惨烈的谎言折磨到厌倦，不想再当时代的牺牲者。

“我向你们发出警告，已经是仁至义尽。”徐迢最后说。

“走吧，我累了。”他轻声说罢，缓缓转身向门口，控制着轮椅出了门。

莉亚在后头帮他拿着干瘪的手提袋，情不自禁地若有所思起来。

十五分钟后，两人到达了0537号所在的停机坪。

一切准备就绪，停机坪里所有工作人员与机器人清场撤退。

空荡荡的孤独大厅里，徐迢抬头看向0537，已经觉得它不再闪耀。

林楚决站在尾舱降下的斜坡上，失落地凝望着徐迢逐渐靠近自己。

两人没有对话，只剩无数机械折叠的细小嗡鸣在船舱的金属壁间来回碰撞，最后消散在两人沉默的间隙里。

“你愿意再坐一次我的副驾驶座吗？”林楚决想开口问徐迢。

他刚挤到喉咙里，就转头看到徐迢默默借力坐到了自己旁边。

可徐迢不是来打破尴尬与沉寂的，反而把林楚决当成空气似地，自顾自摆弄一番驾驶座安全带，然后正视前方挨进柔软的靠背里。

林楚决再次失落地垂下眼眉，也跟着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强迫自己认真操控起飞船。

“任务包线已制定完毕，目的地泰戈尔太空城，飞船将从太空城群组外侧绕飞。提示——对方轨道对接系统尚未升级，有飞船对接失败风险，请小心驾驶。”ai冷冷地提醒。

荒芜的心，将要去往那荒凉的地方。

“咔哒”一声飞船脱钩，向前滑入星海之中。

今天的星辰依旧繁杂，却莫名让人觉得暗淡。

林楚决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从前这个时候，他都会放下些许戒备，和身边的人聊一会天。

如今的船舱内沉默让他度日如年，双手焦灼地摩挲着，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滴——”突然一声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警报，前方出现异常能量波团，已重新制定飞行工作包线。”ai提示音变得有些急促。

林楚决闻声抬了抬眼，发现屏幕上不停冒出一串表示异常的红色光点，且这些光点正在随机移动。

飞船强大的计算系统开始运作，表示0537行进路线的绿色光线在不停交错变换。

林楚决不免皱紧了眉头，如此混乱的场景让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屏幕的比例尺被林楚决不停缩小，他想赶快找到这附近平静的净土，然后命令飞船加速绕飞，避开这仿佛暗潮涌动的危险地段。

奈何他把监控范围扩得越大，看到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红色光点。

“这些能量团都是不久前刚生长出来的吗？我们什么时候扎进异常能量波堆里了？”莉亚有些慌张地转头问林楚决道。

“在出发之前我没有收到警报……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林楚决同样一头雾水。

“看来我得申请返航了。从地图上看，只有太空城群组的方向异常能量波团的数量较少。”他说罢便决定接通领航者太空城指挥部的通讯频道。

就在林楚决即将按下按钮时，尖锐的喊声吓得他动作一顿。

“不对……为什么这串异常能量波在跟着我们？”竟然是徐迢猛地大喊起来。

在ai提示音响起之后，徐迢就抬起头仔细观察起了不远处投影屏幕上的情况，他发誓自己看清了屏幕上发生的一切。

但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距离自己近三千万公里能量异动，原本正以光速往与飞船相反的方向平稳行进，可就在飞船与能量团平行经过时，那团能量像是武器突然识别到了打击目标似地，不可思议地将行进方向调转九十度，以超光速向飞船冲来。

这完完全全超出了徐迢的物理学认知。宇宙中的异常能量团自然产生，不受任何生命所控制。而在没有外力作用的情况下，真空中的电磁能量传播速度最快等于光速，也只可能往一个方向匀速行进。

如果0537上的警告属实，这就意味着，异常能量已经被某种外力所掌控，变为统治性武器。

而此时此刻，林楚决只剩沉默。

他手臂往侧边一摆，直接把徐迢整个身体按回座椅里，顷刻间安全系统全部启动，将徐迢全身包裹住。

徐迢先是听见一串来自林楚决和莉亚的模糊争论声，很快莉亚的声音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