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打算？”

章睿博把明天的工作计划一一告知，又问：“你呢？”

“画画要拍摄，我必须去现场盯一盯，已经‘失踪’两天了，再不出现，我得失业。”

他最后一句是自嘲地笑着说的，章睿博也跟着笑。

“我们……还会再联系吗？”周亦又问。

“以什么身份？”

沉默。

互相用手抚慰过，也用彼此的身体满足过欲望，一同在这张五星级酒店豪华套房的大床上，他们见过彼此最为失态又动情的模样。

可是把上述关键要素提炼出来，只能指向唯一一个身份——

炮友。

想到这里，章睿博的心有些痛。

他是个一板一眼的体面人，内敛的理工男，他本就不屑于这样的关系。

再加上他又暗恋周亦长达六年，为了他，隔绝一切情爱关系，结果到头来，两人的定义反而落在最最随意、摆不上台面的身份上，叫他如何不郁闷？

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周亦给他名分。就像他们曾经谈论过的那样，大家都是成年人，发生就发生了，发生只能意味着过去了。

沉浸在思绪里的他，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等发现时，他已经面容潮湿。

“周亦？你怎么了？”

章睿博急急忙忙给他拭去泪水，见人不为所动，着急忙慌地去亲他不断有泪水溢出的眼角。

“我也……不知怎么了……我很难受……”

“那你不想和我分开？”

点头。

“周亦，我已经回答过你，我们的关系，所有的主导权都在你手上。”

这是在……求交往吗？

是的吧。

章睿博好像只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他没法直言类似于“我们谈恋爱吧”，“做我男朋友吧”，他在周亦不知道的角落里潜伏太久，以至于连正大光明地表明想法都有些困难。

“在你身边，我真的一觉比一觉睡得踏实。可是章睿博，这是喜欢吗？”

“你在英见画身边也能睡好觉，可你对他没有对我这种感情，对不对？”

“对。”

闻言，章睿博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他转过头，捏住周亦的下巴让他朝自己偏过头，在他被泪水浸泡得更加水润柔软的嘴唇上轻吮一口。

然后，他用额头抵住他的，用无比温柔的口吻哄道：

“既然在我身边能睡好觉，那我们抓紧时间，一觉睡到大天亮！”

即将陷入睡眠的前一刻，周亦口齿不清地问：“章睿博……明天醒来……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会的，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陪着……我……”

含糊不清的尾音变为均匀的呼吸，周亦睡着了。

像亲不够那样，章睿博又去亲他的嘴，然后把脑袋埋进他的脖颈。

第二天，周亦是被前台的叫醒电话唤醒的。

他起身扫视了一圈，发现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类的身影。

给章睿博买的那身西装，被整整齐齐叠好放进袋子，搁在床脚。他的笔记本电脑，手机，背包，等等一切全都消失不见。

要不是镜子里映照出从脖颈延伸到胸口的大片吻痕，洗澡时看到大腿内侧开始发青的掐痕，周亦简直要以为，这两天是他被什么精怪蛊惑以后，做的一场类似于独角戏的幻梦。

他没有拨打章睿博的电话，没有给他的微信发消息，只把那些衣服和自己的物品全数带走。回家以后，他在沙发上倒头就睡，像是还没睡够那样。直到英见画的商务方雅雯打电话喊他今天务必到场，才脚步虚浮地往门外飘。

好在残存的意志让他记得换上一件黑色高领毛衣，以遮挡那些暧昧的痕迹。可他实在太困，困到没法自己开车，打车之后又在车上睡着，是司机师傅喊他才醒。

到了现场，交接完大致工作，他又在化妆间角落用几个凳子拼起来，躺在上面呼呼大睡。时宇潇好像揶揄他，他没搭理。英见画说让他先回家休息，他摆摆手说有事喊他，接着就彻底不省人事了。

他不是累，不是因为被摁在床上，摆出各种羞耻的姿势快乐到天亮所以消耗了体力的累，而是困，像要把前面二十多年的觉全部补回来那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困意。

当然，即使困成这样，他依然记得，早上醒来，手腕上的手串又消失了。

随便吧，周亦心想，渣男，睡完就消失，还顺走我的东西，渣男章睿博。

渣男章睿博，在他陪英见画下班出摄影棚时，出现了。

周亦脾气出了名的好，除非有人欺负英见画。他自己的事情，没有人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把手串还给我！！！”

他不管不顾地在大街上就朝章睿博嘶吼着扑了上去，像要把他撕碎。

而在章睿博的视角看来，他还是那样——看着唬人，实际根本不用力。

所以他轻轻松松就在时宇潇和英见画惊讶的目光中，把周亦拖走了。

他随手拦了辆车，让周亦报他家地址。到家楼下，周亦赌气，怎么也不肯上去。

“我凭啥告诉你我家住哪栋！”

于是在小区门口，往来车辆人流之中，章睿博立刻低头吻住他。

“——！！”

果不其然，周亦将他推开，同时拽着他的手腕就往家赶。

一进门，周亦又把人钉在门上，大喊大叫，“手串儿呢！”

章睿博往包里掏出手串，和在酒店一模一样的动作，给他戴上。

“对不起，早上单位打来电话，出了点急事，人一定得到。看你睡得熟，我只好不打招呼先走了。”

“给我微信留言，打几个字能累死你？”

章睿博露出愧疚的表情，“抱歉，我好像……没有办法面对和你分别这件事……”

“那你有胆再一次拿走我的手串？？！”

章睿博把周亦的右手团成拳，然后往自己胸口用力一捶。

“你打我吧。我真的害怕和你再也没有瓜葛，所以只能再次把手串拿走……周亦，我……确实没有自己想象中勇敢，也不光明磊落。”

周亦气极反笑，笑着笑着，泪水又盈满眼眶。

他声音颤抖，哽咽道：“那我呢？你知道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从那么大的房间醒来，是什么样的心情吗？你的东西全都带走了，就像你从没来过。可是你……你明明答应我……等我醒来，还会在我身边……”

章睿博的心都碎了，他在心里用全世界最狠毒的语言责骂自己，依然无法消除他的愧疚和心痛。

“对不起，对不起，周亦，是我太别扭了，全都是我的问题！”

“小云陪伴我那么多年，一晚上人就没了。我再也不敢入睡，生怕一觉醒来，又有什么重要的人消失……”

周亦嚎啕大哭。

“可是你！你明明活着，还活得好好的，甚至答应过我，可你居然……居然又让我体验一遍醒来以后只剩下自己……章睿博你他妈到底是不是人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章睿博用尽全身力气把崩溃的周亦箍进怀里，与其说在安抚他，不如说，如果不借着周亦的力量，心如刀绞的他自己都要站不稳。

这些年，他究竟在犹豫、迟疑、害怕些什么呢？

明明张嘴就能告诉他，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他。

明明已经坦诚相见，明明已经掏心窝地说过心里话。

他这才明白，自己根本不是所谓的接受不了被周亦拒绝，而是不敢面对两人关系发生实质性改变之后的一切可能。

他是情种，只是愚蠢至极，光想着维持现状，停在站了六年的原地。

结果今天才发现，其实真正勇敢朝他靠近的人，是周亦。

“请你原谅我，好不好？周亦，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从帮你拎行李箱上楼的那一天，我就开始喜欢你。”

他捧起周亦泪流满面的脸，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默默关注你。无论去哪，我都带着我们那张‘合照’。是我在这种暗恋的心情里待太久，等到面对真正的你时，反倒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对不起，其实我直接告诉你我喜欢你就好了，我应该直接问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

周亦没哭了，只是刚才哭得太厉害，情绪过于激动，现在还在打哭嗝。

章睿博被萌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又去亲他，却被偏过头躲掉。

“好好好，你应该生我的气，不给我亲。周亦，我真希望你揍我一顿，只要你能消气。”

周亦用眼神剜他一眼，然后自己起了个话头。

“去年……我去给小云扫墓，跟她说，我决定开始新生活了。”

“她一定听到了，然后就像你说的，她早就希望我这么做，那天离开的时候，飞来一只白色的蝴蝶，一直把我送到墓园门口。”

章睿博在认真听，拇指轻轻揉捏周亦的耳垂。

“我不知道她帮没帮我，但是你阴差阳错地进入了我的生活，还告诉我，你暗恋我很多年，我也跟你道声谢吧。”

一听他道谢，章睿博慌了，“你不会是要给我发好人卡吧？”

“……”

周亦无奈地闭了闭眼，问他：“你刚才问我什么问题来着？”

“啊？”章睿博想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

“我愿意。”

几乎是他话音一落，周亦就给出了答复。

章睿博的心情比想象中平静。

他双手向下，把周亦的手握在掌心里。

“我会对你很好的。”

“切，说得跟我不会对你好一样。”周亦傲娇地白他一眼。

顿了两秒，他又接着说：“你也是我男朋友，我也是个男人，男人照顾好自己对象，天经地义！”

章睿博百感交集地笑了，“我真后悔。”

“嗯？？”

“后悔没早点向你表白，没早点开始追你，没有早点让你有好觉睡。周亦，你这么好，我怎么就允许自己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

周亦看着他，目光逐渐深邃，不过后面还是挪开了视线。

他低下头，拇指在章睿博的指关节上摩挲，然后抬起头和他对视：

“没关系，至少我们都好好活着，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不晚。”

两人相拥，身体微微晃动，是幸福的意思。

“说起你对我好的方式，我只有一个要求。”章睿博开口道。

“你说。”

“我不需要你买昂贵漂亮的衣服，你只需要在我身边，不，即使不在我身边，我想要你每一觉都睡得踏踏实实的，行吗？”

周亦听了有些为难，“这个……睡眠问题，我没法人为控制啊，不然世界上就不会有这种困扰了。”

也是，章睿博心想，那就不给他提要求了，先要求自己吧。

“那我向你保证，以后不论咱俩有没有睡在一起，或者即使没能见上面，我都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只要你联系我，我一定会给你回应，这样，可以吗？”

章睿博感到周亦的手在他后背抚了抚，不小心碰到伤口，令他轻轻吃痛一声。

“怎么了？”周亦紧张地问。

“你刚才碰到我背上的抓伤了，不打紧。”

周亦这才想到了什么，脸颊泛上一层薄薄的红，把脑袋埋进章睿博的脖颈。

片刻后，他闷闷的声音传来：“可以。”

章睿博笑了，他听到周亦也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