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石头抖得更厉害了,试图蜷缩起来把头埋进胸口。
因为并不具备这样好的柔韧性,惨遭失败,只能比紧闭双眼,五官缩成一团,双手举过头顶,把整颗透露包围起来。
这里的芦苇很高很壮,传说是吃人肉才长得这么好。
珠女江有一个著名的传说。
那就是这里时不时会出现一些硕大滚圆,光华璀璨的珍珠,拿出去卖上一颗就可以一夜暴富。
据说是八百多年前,那一年连续十三天的暴雨,所有人都怀疑是天被捅了一个窟窿。
甘甜的江水也变得腥咸。
大伙儿又开始怀疑是龙王走水,虾兵蟹将就藏在江水之下,有人说是在守护龙王,有人说是等龙王失败好吃了龙的尸身。
直到有一个女人,因为所有的家人都葬身在这条泛滥的江中,时时刻刻在岸边呼唤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她很瘦,几乎不成人形,只捡一些偶尔冲上来的死鱼烂虾吃。
那天她捡到了一个贝壳,是前所未见的大。
里面竟有一颗大拇指肚大的珍珠,洁白无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是的,就在女人高举起珍珠的刹那,云开雨霁,太阳再次现世。
后来,珍珠到了老爷的手里,到了县太爷的手里,到了知府的手里,到了皇帝的手里。
大家都猜女人一定获得了大笔的财富,衣食无忧过完了下半辈子。
这条江就改名叫做珠女江。
皇帝都想要的东西,原来就在这里,无数人疯狂冲向这里,却一无所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默认必须要女人才能找到那样的珍珠。
一个个女人丧身在这里。
于是大疫也从这里诞生了。
江边建起了寺庙,道观,还有无数神祠,祭奠她们,也镇压她们。
七年前,一切才被推到。
赵石头从小就听娘讲着珠女江的故事长大,他记得娘说过,里面的女子鬼魂又开始作乱了。
叫他永远不要靠近这里。
镌刻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夹杂着对人生即将堕落进深渊的预感让他含糊不清地哀嚎起来。
李竹君不耐烦地走过来,对着大哥说:“你干什么,把他踢成傻子了,他那老娘可不是好惹的,沾上了就甩不掉。”
李梅君还觉得委屈呢。
“我干什么了,都是我出的错,行了吧!”
就是他在孟颂英屋子里翻找的动静太大,闹起来,五人才狼狈逃窜,心虚之下叫嚷的声音放大不少。
芦苇荡顿时也热闹起来,这里生活着不少动物,被惊起,正在到处乱窜。
李竹君气势一点也不弱,啐了一口,吐在地上:“见了鬼的,当然是你的错!”
两人作势要打起来,另外两人就忙着去劝,一团混乱的时候,听到“鬼”的赵石头彻底失去了理智。
拨开层层叠叠的芦苇跑了,剩下四人连忙把贼赃往一大块布一衣兜,跟着追过去了。
“你跑什么?”
“石头,石头!”
“分钱了,你快回来啊。”
喊出这句的是李菊君被李竹君猛尅一下脑壳。
“闭嘴!”
一路上,四人满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赵石头怎么突然发起羊癫疯。
他们是完全想不到一个人怕鬼能怕成这样。
自从开始做恶事,他们是完全相信根本不存在什么生死轮回的,不然岂不是确信自己以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追上了才知道赵石头在害怕什么。
李竹君也恨不得踹他一脚,还是担心他又要发癫,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佯作温和可亲地安慰赵石头:“你怕什么?这些传说故事都是用来骗小孩儿的,没看见这周围长了这么多芦苇吗?晚上一踏进来,脚陷进泥巴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才编出来这样一个故事,你这么大人了要相信科学啊。”
其他三人跟看见新大陆一样盯着他俩看。
李竹君看赵石头好像情绪稳定了一些,就和他三个真兄弟密谋。
“今天只找了平房,那栋小楼里住的人才多呢,咱们还得靠他盯梢踩点,先哄着点。”
在钱面前,李梅君也不跟三弟唱反调了,甚至还对着赵石头道歉。
赵石头心底还是觉得自己是被逼无奈才做了坏人,其实是个良民。
在这几个惯犯面前,他就像一只鹌鹑一样,只会缩着脑袋放进自己的翅膀,懦弱的不成样子。
听到道歉,除了嗯嗯点头外什么都不会。
天亮了,食堂的桌子上还是坐着同样四个人。
只是全然没有昨天那股子昂扬的精气神。
孙厂长和李元红都紧皱着眉头,王水桃一直盯着孟颂英的脸看,她有点担心。
孟颂英嘴里的饭菜越嚼越慢,到了后来只是在牙齿之间缓缓磨碎,再咽下去。
这是最后一口,然后他就放下了筷子,默默把剩下的饭菜放进了饭盒,打算待会儿一个人的时候吃掉。
王水桃没有发现异常,因为另外两个人也一直在唉声叹气,没吃两口饭。
不过要走的时候,他们倒是三两口就塞进了嘴里。
王水桃则陪着孟颂英去了厂子南边的医务室。
孟颂英本想婉拒,但他嘴巴一动,就看见桃子的眼睛又盯着自己左脸的伤疤看。
他闭嘴了。
医务室是一间单独的小屋,有三十多平方的样子。
进去的时候,才发现里面被帘子隔成了两间。
每个车间都有护士站,但医务室王水桃还是第一次来。
没有闻到那股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有那么瞬间,她能感觉到心在往下坠,又像是心脏周围被抽成了真空。
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忽然,她的肩头被拍了一下,很轻也很快,王水桃看过去的时候,孟颂英的手已经自然的垂在身侧,好像刚才根本没动。
医务室里只有一个五十岁左右,长发扎了一个低髻,用木头簪子固定的大姨在。
人收拾得很干净,动作十分利索。
刚拉开背后的柜门拿了一瓶药片出来。
转身后,她奇怪地看向站在门口的两人,说道:“进来吧,杵在那里干什么。”
王水桃的鼻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苦药味,和从前她去药店闻到的差不多。
心情好转不少,但人还有些糊涂,茫然下做出了试图搀扶孟颂英的动作。
大姨更奇怪了:“脚也受伤了?”
她看见孟工脸上拿到显眼的红痕,以为只是脸受伤了呢。
孟颂英这下不关注脸上的伤疤动起来难不难看了,快速而坚定地否认:“不是。”
然后自己率先进门了。
王水桃也立马跟进去了,还想扶着孟颂英坐下,不为病患做点事,总觉得白陪着来了。
被他躲开了,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
大姨掰着孟颂英的脸对着阳光一看,说:“没事,大小伙子皮换得快,这小刀也割得浅,不会留疤的。”
她没开药,认为不用。
王水桃有些担心,摁住了身前已经想要站起来的孟颂英,问道:“现在天热,会不会发脓什么的。”
感觉手下的肩膀有点僵硬,王水桃就把手松开了,她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和别人亲密接触。
这种人的占比是越来越高的。
大姨在身后的柜子里翻出一瓶碘伏,递给两人,说:“涂一点上去,这就行了,我再去里头找找纱布胶布。”
说着一掀布帘子,走进去了。
外面只剩下王水桃和孟颂英两个人。
王水桃已经伸出手拿了一团新棉球在手里,又倒出一点碘伏。
脸上的伤口孟颂英自己又看不见,她就打算帮个忙,毕竟被帮了好几次呢。
准备完毕,用左手轻轻推了一下孟颂英没有伤口那半边脸,示意他转头。
指腹是温热的,柔软的,也是粗糙的。
空中上下漂浮的灰尘在阳光照射下十分显眼。
孟颂英抿着嘴,不说话。
前头的窗上倒映出清晰的两个人,甚至能看见王水桃垂在背后不平整的发梢,随着王水桃小心翼翼地上药在一动一动的。
这是医务室安装的几块透光十分好的大玻璃窗,平常大姨就当做镜子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