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当天,林羽童早早到了影棚,比预定的时间提前1个小时。
之所以这么早,因为她第一次和甲方客户指定的摄影师合作,心里没底,更想给甲方爸爸留个积极的印象。
还没进大门,就听到棚里叮铃桄榔的动静,是场工在搭设灯架。看这场面,摄影师应该已经到场,并且开始布光。
因为是客户指定,所以没有制片接洽。
林羽童只能凭感觉找出摄影师。
有个衣着利落的女孩拿着相机勘场,看起来就是她了。
可这人颇为眼熟,自己至少见过两次。
她就是——陆思晓。
现在的打扮,和之前见到的她都不一样。
简洁的灰色工装裤,裤身上几个大口袋鼓鼓囊囊的,装着拍摄的工具。
上半身是自家品牌的短袖T恤,腰上缠着一只工作包。
头上戴着对讲耳麦,单手托举一只3公斤重的单反相机,对着屏幕校准光线。
若不是见过几次,真认不出来。
林羽童整理下衣服,深深呼吸,顶着略带尴尬的脸走过去。
一步一步,像走在梦上,有种不真实的绵软。
为什么做的case绕来绕去都和叶恒祯身边的人相关?
总以为生活是自由的,殊不知命运在铺陈一条看不见的轨道,自己从未偏离一丝一毫。
“嗨,陆思晓。”作为乙方,她主动打招呼。
陆思晓把话筒移开,摆出客套的笑:“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
“你就是品牌指定的摄影师,对吗?”林羽童不卑不亢。
她举着相机,看背后的小监视屏指挥光替站位,并不答话。
碰了个软钉子,但林羽童尝试缓和关系:“你之前的作品,我觉得都特别好。”
陆思晓一边调整光位,一边考核似的问:“好在哪?”
“洋气、有想法、视角和概念都很新。”林羽童跟在身后,讲得有理有据。
她停下动作,收起笑容:“你在讨好我吗?毕竟,我是你的甲方。”
“不是。你的作品我都看了,而且关注了你的IG。”
“那你说说,最喜欢哪套作品?”陆思晓架起三脚架,把相机放在上面。
“小猫小狗吃晚餐那套,你能驯服那么多动物乖乖地拍东西,真不容易。”林羽童也想帮忙,但插不上手。
“还有吗?”她眼里闪过一丝骄傲。
“还有那套妇女劳作的手,又震撼又有人文关怀,给我一个新角度思考女性主义。”林羽童每句话都有感而发,并不油嘴滑舌。
“谢谢你,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懂我作品的人。”她展示温柔的一面,和刚才判若两人。
林羽童上前一步:“所以我想与你长期合作。”
“什么?”陆思晓惊讶之余带着些谦虚,“我没有很丰富的商业拍摄经验。”
“没关系,我们有商单就找你,拍多了就有了。”
她的底气变弱:“可是,我和叶恒祯之前纠缠不清,你也可以···接受?”
“一码归一码,何况我和他没什么关系,朋友而已。”林羽童忙着澄清。
“是吗?谁都看得出他喜欢你。而且,不想让你和我走太近。”最后这句,她一字一顿,仿佛有刀子划过喉咙。
林羽童拉过一个苹果箱,坐在上面,摆出谈心的姿势:“我可以错过心动的人,但不能错过心动的摄影师。”
“这么说,你喜欢他?”陆思晓抓住话里的线头,饶有兴趣地问。
“你也说过,很难对他不心动吧?”林羽童特别坦诚,“爱情难免有遗憾,但工作不能有瑕疵。”
“所以,你不打算和他走下去?”
“我也不知道以后会和他怎样。之前,拒绝了他的表白。”林羽童把手指插进头发,捋顺发丝,更想捋顺这一阵发生的事。
陆思晓听完这番话,微微叹了口气,露出释怀的笑。
见她笑了,林羽童也嘴角微扬。
两人相视,忍不住笑得更灿烂。
虽然彼此各有心思,但此时她们之间并无阻碍,男人不再是争得你死我活的资源,而是架在两人之间的一座桥。
比起追究叶恒祯喜欢谁,不如多认识一个靠谱的合作伙伴。
你一言我一语,彼此熟悉了,之前的隔阂也消弭了。
距离正式开拍还有段时间,影棚人不多。
出于预算原因,现场没有摄影助理也没有制片。
于是林羽童肩负起这个身份,帮陆思晓把笔记本电脑和相机连起来,甚至当了一把光替。
陆思晓帮她拍了张照片,林羽童捂住嘴,说:“哇,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美成这样。你发给我,我放朋友圈里。”
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参加拍摄的人都赶到了。
先迈进门的,是叶恒祯。
这次终于要见到陆家品牌的人,他紧绷着脸,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留心别跳进对方的陷阱。
可当他见到摆弄相机的陆思晓,两条腿陷进沼泽一般,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糟糕,这回掉进陆家和哥哥联手设置的圈套了。
他是这样看待拍摄这件事的:或许他们找到林羽童只是巧合,而林羽童邀请他拍摄也是巧合。
两样巧合叠加在一起,就成了自己给陆家的产品拍照,是示好的行为,表明这个牌子没有问题,接下来哥哥就顺理成章地让他和陆思晓结婚。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
整个事件中林羽童是无辜的,自己和她都蒙在黑箱里,对他们编织的大网一无所知。
如果一切真如他想的那般,只能尽量逃避拍摄,或者和陆思晓谈谈。
这是他的远虑,而眼前也有近忧——陆思晓支使林羽童干活,是不是在欺负她?
林羽童帮着测光,在走位的时候看到进门的叶恒祯,冲他招手:“模特快来!”
陆思晓回头,和他对视,读到目光里明显的怒气。
他不疾不徐走过去,表现得云淡风轻,向陆思晓说:“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林羽童的面讲?”她细声细气,可每个字都钉进人心里。
球踢到林羽童脚下,她的反应出乎两人所料:“你们想私聊还是在这说,我都可以。”
这话一出,叶恒祯也窘了,进退不得。话在嘴边卡了壳,最后蹦出句:“定装那天,试3套衣服折腾到深夜,是不是你指使的?”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管这些。”陆思晓头也不抬,只顾着给相机换镜头,对叶恒祯这番话并不耐烦。
“那找我拍广告是不是你定的?”
他的话喷出一股气流,陆思晓手指一松,镜头差点掉地上:“你也太自恋了吧?还以为我喜欢你呢?”
听见“自恋”两字,林羽童偷偷瞄了叶恒祯的反应——他咬着唇,被呛到无语。
“我只负责拍照,模特是公司里的人定的,我没空操这份闲心。”她专心盯着取景框,毫不在意身边的人。
叶恒祯脸色十分不好看,好像自己靠别人赞美活着,到处寻求表扬。
林羽童看见两人僵持,一方是甲方妈妈,一方是要拍的模特,哪个也得罪不起。
不过可以试着和叶恒祯讲道理。
她打开电脑,找出当时模特人选的PPT,指给叶恒祯看:“你被选中,真的全靠同行衬托。”
叶恒祯耐着性子,一页页翻过去。
整个方案看下来,确实只有自己还算可以,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硬伤。
给陆家拍广告,就是歪打正着。
“你别生气,因为预算实在太少了。”林羽童看见陆思晓走远,悄咪咪在他耳边说。
叶恒祯有些担忧:“她没为难你吧?”
“为难?没有没有,你来之前我们俩一直聊工作。”林羽童拍了拍他的背,“想着怎么把你拍精神点。”
“是吗?”他勉为其难地笑笑。
“姐,咖啡来了。”孟朗朗一人提着两大袋咖啡,走了进来。
林羽童小跑几步,帮她拿一袋。放在桌上,招呼大家来喝咖啡。
她特地跑到陆思晓面前,热情地问:“你要喝哪种?”
“热美式就好。”
一杯冒着热气的美式放在她手里,林羽童还贴心地加了个隔热套,说:“当心烫。”
叶恒祯脸上大写的不解,为什么她如此热情,简直换了个人。拉着林羽童袖子问:“你干嘛对她那么殷勤?”
“她是我甲方妈妈!”林羽童从袋子里拿出一杯杯咖啡,“而且是个非常有潜力的摄影师。”
“潜力?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叶恒祯扫视全场,好像在找什么。
“都说是潜力,你当然看不到。”林羽童拿过咖啡,“你喝什么?”
“热拿铁吧。”
还剩下三杯,林羽童和顾姐、孟朗朗一人挑了一杯。
进入正式拍摄,先拍客户确认的几套外衣。
林羽童和顾姐为了让叶恒祯这个外行更快进入角色,重现定装的状态,特意将之前拍的定装照放大、打印,贴在白板上,提醒他要摆出什么姿势。
叶恒祯却让她们失望了。
整个人像通宵派对结束后的现场,混乱、疲惫、一塌糊涂。
四肢仿佛被抽掉了筋骨,耷拉着使不上劲。
眼里也没有光,如同一个失婚的中年人走在被裁员的路上。全身散发着丧气,不忍直视。
“你再换个姿势,想象自己在city walk。”陆思晓让他换个造型试试。
林羽童在场外助攻,提醒他往白板上看,回想前几天的情绪。
毫无作用。
叶恒祯走得像个上班踩点打卡的社畜,紧张、仓皇,没有丝毫松弛。
陆思晓频频摇头:“不对,不对,统统不对。”
种种不在状态的举动,让林羽童怀疑:那天定装他真的参加了吗?
忙活一上午,一张合格的平面都没有。人人都在做事,人人都在装忙。
“先休息会。”陆思晓喊话,让全组人停工。
灯光、场工走到外面,抽烟聊天,如同落在电线上的麻雀,拾得一丝闲暇。
叶恒祯离开背景板,垂肩耷脑,处在被压垮的边缘,形单影只坐下休息。
尽管顶着全场人的压力,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拖,拖到最后拍摄不了了之,自己也就不用出镜。
林羽童看到他的颓唐,不知该安慰还是敦促,只能紧紧盯着他,以免有什么过激行为。
陆思晓和顾姐复盘刚才拍的照片,认为他表情僵硬,精神涣散。不管怎么调整都无济于事,不如换个造型。
顾姐招呼林羽童过来:“你和叶恒祯商量下,等会先拍内衣。”
“内衣?提前拍?”林羽童有些震惊,按理说外套是最重要的,应该先拍。
“嗯,他现在状态怎么拍都不行,内衣的话还有机会,不怎么需要表情。”陆思晓解释到。
“好,我去告诉他。”
陆思晓灵光一闪,问她俩:“现场可以安排个3米高的脚手架吗?”
“要做什么?”顾姐反问。
“我想尝试新视角,俯视模特,也许能突出些什么。”
“我去找场务安排。”林羽童拔开腿干活。
“叶恒祯,等下我们先拍内衣照片。”
他有些怀疑:“内衣?这么早就拍?”
“对,你现在就换衣服吧,都在更衣室准备好了。”林羽童指了指影棚一角,天鹅绒窗帘围成一圈,可以在里面换衣服。
“呃,为什么?”
“你还害羞啊?快给我脱。”林羽童很不客气,已经被他耽误不少时间,“5分钟后镜头前见。”
叶恒祯本想再拖一会,但她明显急了,自己再不表现好点,恐怕今天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