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栗再次见到那头狮子,哦不,是一个男人,在一个雨后的晚上。
船儿岛天气闷热,终于在憋了几星期之后,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这天,整个村子都异常平静,大雨过后,屋檐上的雨水时不时打在小石板上,发出一阵阵清脆之声,穿着青绿色旗袍的女人走出房门,站在院子之中,本来一头明亮的栗色卷发如今被一根木簪挽成了一个髻,优雅地被驯服在脑后。
这边的小院临海,出了房门就能隐隐听到海浪翻滚的声音。
她感受着雨后清风带来的爽脆,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抬眸望向院子里破旧的院墙。
果真,等了一会,她见到一个黑影迅速翻墙而入,等那人停下来,显然是一惊,没想到她会出来等自己。
不过,黑影还未站稳,就听到对面冷淡地传来一句:“这里不欢迎男人。”
白石以为她没认出自己,主动解释:“我是那天码头的狮子。”
银栗嗤笑一声:“我知道。”
“我再说一遍,这里不欢迎男人。”她的语气明明没有变,但是听着却是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淡疏离的语气让人忍不住看向眼前这个长相明艳之人。
那天在船儿岛码头是白石第一次见到和他一样可以变成人的动物,他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什么动物变的,但是知道她肯定也是动物。
白石把女人的话听在心里,下一刻,他往后退了一步,白光一闪,银栗不自觉皱眉移开目光。
“现在可以吗?”
听到一声狮吼,她才慢悠悠回过头,眼底的冷意褪去,走过去的时候倒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可以。”
*
那天码头之上,银栗被罗村的人发现了,发现他的那人正是那晚死去的男人在外读书的儿子,半夜三更,男人的儿子倒也孝顺,见自己父亲迟迟不归,便提着灯出门去村长家里找。
不成想,刚到村长家门口,就碰到了一个从墙内翻出来的女人,女人五官深邃,皮肤很白,在这样的黑夜之中都如明珠一般耀眼,不知不觉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看呆了,然而下一秒女人出手,一脚把他踢晕过去,等他再次醒来知道自己父亲已死,凶手疑似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全身冒了一层冷汗,手脚发凉,感叹自己逃过一劫。
出了门,看了外面的世界,即使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见不得人,他还是不顾村长反对,坚持报了警。
村长没有看到行凶之人,对这个愣头青的话也是半信半疑,一个弱女子能有那么大的力气,竟然能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解决了三个人,确实有点危言耸听。
现在,也就是男人报警的第二天,全岛都在搜查一个疑似杀人犯的女人,根据那天码头的监控,电脑技术恢复的高清照片很快在船儿岛居民区传遍,那段时间,岛上居民人人自危,见到外地人都会自动回避,不多交谈。
银栗站在已经被清空的房门前,看着一滴滴雨落下。
“我们要不要一起走,”白石以一只狮子的形态邀请她,他知道,她现在被通缉,同样无处可去,“去没有人的地方。”
“你是不是和罗村有仇?你真的杀人了吗,还是他们污蔑你?”
银栗伸手接下屋檐上最后一滴雨,轻声嗤笑:“事实有那么重要么,你没杀人不还是被通缉?”
白石一愣,她说得好像没错。
过了一会他又认真道:“我帮你,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银栗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脸,随即想到他变成人的样子,眉峰微皱,嘲讽一笑:“不止是男人会骗人,现在所有的雄性动物都会骗人了。”
……
不过,银栗还是接受了白石的邀请,不是因为他,而是她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了,在白石还没有来这里之前,她就一直在为去船儿岛东侧的森林做准备,现在,通缉令和白石的到来都是一个契机。
以前对她热情的那些人知道她杀了人以后,对她避之不及,她也厌倦了这样与人为善的生活,真累。
而白石恰好就是那个打开这条路的工具之一。
后来在自由之国逐渐有了自己的秩序之后,她之所以没有主动报仇,是因为顾及这里所有热爱生活的动物们,她的固执不是白石一句话可以说动的,所以是她不去复仇而已。
如果警察发现罗村被屠,这么重大的刑事案件,必将整个船儿岛都翻过来,所以为了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她暂时放弃了,放弃了这个想法,所以每次只带一个男人回来。
对于船儿岛的了解,她比白石更熟悉,选中了一处风景宜人的地块后,她和白石踏上了新的旅程。
去榕树的路径有两条,没有选那条好走的路是因为会途径罗村,她怕自己忍不住杀了他们。
梁祝几人去往船儿岛的路与白石和银栗寻找希望的路径渐渐重合,他们走过的路,两人早就已经走过,他们经历过的事情,两人也同样经历过。
绕过九龙山后,那晚他们路过梁祝几人躲雨的山洞,曾在里面短暂休憩,那时黑漆漆的洞里还没有老鼠,只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普通洞窟,从白石和银栗出发的那天开始,九龙山里所有的动物都见证了他们一起走过的路。
一个女人和一头狮子,从躲雨的山洞到汹涌的大海边,曾经遇到过人鱼,只是银栗一眼识破它的诡计,到后来走过那片诡异的树林,没有什么能拦住一头狮子,经过重重困难,他们最后来到悬崖边,看着眼前参天巨树,这颗十几米高的榕树将是他们以后的栖息地——自由之国。
慢慢的,白石不止想自己过这样的生活,他希望更多的动物能够住在这片榕树的庇荫下,这里需要更多的同伴,需要源源不断的生命力,成为庇护天下动物的栖息地。
在所有动物都不知道的角落里,他盖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用挣到的钱买养料,默默滋养着这颗参天巨树。
直到有一天,两个人的到来彻底改变了这里,那时的自由之国已经有了雏形,但是在那个叫欧阳流丹的女人的帮助下,这里真正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自由之国,意为动物不再流浪,可以自由生活的国度。
不管这两个人还是后面一群人的到来都改变不了自由之国毁灭的事实,那个女人告诉他变异后的动物受地球磁场的影响,会无缘无故发狂,进化过程没有那么简单。
一开始他对两个陌生人踏足这里带着明显的敌意,自己的领域被踏足,如果不是被另一个实力很强并且可以变成动物的人拦住,那个女人可能当场就没命了,但是后来,事实证明,欧阳流丹说的是对的,自由之国发生了几起动物失控事件,都被他及时拦住。
一开始他觉得自己可以,但是随着动物们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受控制,以他一人之力,顾不了那么多,所以当欧阳流丹告诉他,有一个人可以,但是她需要成长,或许是五年,或许是十年,或许更久,总之,他需要等。
等一个可以给所有动物带来希望的人。
一开始他是不屑的,自己已经这么强了,还有人比他更强吗?人都是有自信的,不肯承认自己比别人弱。
但是他所有的不甘与愤恨在见到神鹿的时候,彻底烟消云散了。
命定之人,终不同凡响。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那种磅礴的生命力源源不断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强大的无属性信息素像是冬日里破雪的嫩芽,大浪击石,破水而行,已经不知不觉影响了他,让他感觉自己似乎也充满了无尽的力量……那是一种不可抗拒的无声召唤,但,她现在太弱了。
他如愿把神鹿“请”到了自由之国,希望她可以在这里施展自己,但她心中有红尘,导致在这里的那几天无法增进。
后来,随着自由之国不断壮大,在蓝色流星雨的影响之下,动物们有了自己的意识,甚至在隐隐脱离天性,所以为了避免再次失控的局面,他规定这里不能打架斗殴,不能无故杀害其他动物,至少在自由之国里不可以……一切都很顺利,所有的事情都在朝好的地方发展。
他以为可以等五年,五年虽长,对有些动物来说就是一生,但至少是有希望的,可是自由之国太过脆弱,灭顶之灾还是来了。
就像见到神鹿的第一眼,看到梁祝的第一眼他同样能感觉到纯净磅礴的生命力,只是这种力量会让他害怕,让他无故退缩,对他有无名的威胁,甚至被莫名激着想要杀了她。
那天晚上,就是杀梁祝的最好时机,等她离开自由之国一切都晚了,她也会成长,如果现在不杀她,以后她就会反过来杀了它们。
可是神鹿替她挡住了,她为什么会救她,为什么要挡,这就是那个让她陷入停滞的罪魁祸首,也偏偏是那一晚,他和神鹿双双受伤,事情巧得有些过头了,自由之国需要他们的时候,恰恰是最无能为力的时候。
白石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是他让银栗的心血付诸东流。
他尝试补救过,奔波一天一夜去救那些没有失控的动物,最后终于把它们疏散,以前它们从各处来,现在又往四面八方去,但是从远处传来的嘶吼声、打斗声让他精疲力竭,看着这么多已经失控的动物,他却无能为力。
银栗见事情已经到了不能挽回的地步,这次她不用再压抑心底的恨意,房间里那把挂在墙上的长刀终于可以挥出去了。
不过,让她感到意外的是,竟然会在罗村碰到梁祝和神鹿,看着门口她们救了那些曾经被虐待的动物,但是却被关在里面逃不出来。
好说,那把钥匙她可是配了好多。
梁祝和神鹿离开之后,她握着长刀独自走进铁丝网大门,当初那个报警的人正好放假回村,率先认出了她,才瞪大眼睛叫起来:“是你!”
他又慌忙对着大家喊:“是她!”
银栗眼底冷若冰霜,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她记得曾经每个欺侮过她的人的脸。
……
白石捡到银栗的手链之后往罗村跑去,他从村头跑到村尾,又从村尾一家家找回来,但是找遍整个村子都没有发现银栗的身影。
他再次茫然地回到了原地。
他没有找到银栗。
不过,没有找到她应该还有一丝希望证明她还活着,但是白石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现任何银栗存在过的痕迹。
天色已黑,很多活物重新开始狂欢。
“簌簌——”白石目光一凛,往黑暗中看去,如此熟悉的声音,从发现到反应过来,几秒间,那东西已经来到他的脚下。
白石神情凝重地看着已经缠上他小腿的绿色根茎,当即辨认出,是森林里那些藤蔓。
他身体悬空,整个人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轻松甩开那根滑腻的藤蔓,脚步轻点在地上,周边草丛被一阵阵风吹弯,他回头看了一眼曾经捡过银链的地方,黑暗中他的视线有限,加之心中焦急,并没有注意到那只黑猩猩早已消失不见。
他转身离去,迅速往九龙洞方向赶去。
……
“紧急通知,船儿岛野兽发狂,植物已经蔓延至居民区,导致多人伤亡,岛上居民需迅速撤离,请在明天八点之前抵达船儿岛码头。”
“紧急通知……”
数不清的直升机在居民区来回播放这一则消息,本来已经熄灭的一盏盏灯再次亮起,瞬间照亮整个岛屿,在急促的一声声播报下,整个船儿岛再次陷入恐慌。
慌乱之中,金子迎着杂乱的人流往回走,以前经常接头的地方空荡荡的没有一只动物,想起上次临走的时候白石对自己说过的话,他知道自由之国大概率出事了。
和主人撤离之前,一只麻雀落在它的身上:“还有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