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的这场小小的闹剧,随着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声响起,终于迎来了散场的时刻。围观的学生们带着各种未尽的谈资和八卦,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去,留下了苏念思和聂少华,以及一地需要清理的颜料污渍——那是这场意外最直接、最显眼的“遗迹”。
“喏,先擦擦脸吧,你现在这副样子,都能直接上台演京剧里的花脸了。”聂少华不知从哪个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湿巾,递给苏念思。
“谢谢。”苏念思接过湿巾,对着手机屏幕勉强当镜子,胡乱地在脸上擦了几下,看着湿巾上那迅速沾满的红红绿绿的色彩,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还好,只沾到了一点点不明显的颜色,不像路远那条可怜的牛仔裤,直接成了抽象派的试验品。
“地上这个怎么办?”她指着那摊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干硬、边缘微微卷起的颜料渍,有些犯愁。油画颜料干了之后可是很难清理的。
聂少华耸耸肩:“还能怎么办?找清洁阿姨呗。不过估计得被念叨几句,说不定还要扣点班级卫生分。”他看了看苏念思那副狼狈的样子,又说,“你现在这手和脸,还是赶紧去洗一下吧,我去办公室找阿姨说一声,顺便帮着清理一下。”
苏念思点点头,她现在确实急需好好清理一下自己。她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水房,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刷着她那双沾满了颜料的手。深红、钴蓝、柠檬黄、普兰……那些顽固的油画颜料并不容易清洗,它们像一层黏腻的膜,紧紧地附着在皮肤上。她用了大量的洗手液,反复地搓洗,指甲缝里依然残留着淡淡的色彩痕迹,仿佛是这场意外留下的印记。
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略显狼狈,眼角还带着点红肿(不知道是撞的还是哭的)的脸,苏念思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撞了人,毁了人家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宝贵颜料,还要赔偿一大笔钱,甚至还被索要闻所未闻的“精神损失费”……怎么想,这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一次糟糕透顶的经历。那个路远,也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前一秒冷得像冰块,眼神能冻死人,后一秒又提出那么幼稚、那么荒谬的要求,让她是又生气又觉得有点好笑,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可是,不知为何,当最初的慌乱、疼痛和委屈过后,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却慢慢浮上心头。
一直以来,路远在她眼中,几乎就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只存在于聂少华偶尔提起的、关于“高冷冰山”的传说中。他总是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像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透明人。除了知道他画画很好,似乎得过什么全国性的奖项之外,苏念思对他几乎一无所知。甚至可以说,在今天之前,她可能都没跟他说过几句完整的话,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然而,经过刚才那一番“惊天动地”的碰撞和之后那充满了戏剧性的交锋,那个模糊的影子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有血有肉,有了脾气,有了情绪,甚至有了一点点……窘迫和幼稚。
她看到了他因为颜料被毁而流露出的真实怒气,那种因为珍视之物受损而产生的、无法压抑的心痛和烦躁;她看到了他小心翼翼对待那些颜料管时的珍视和虔诚,仿佛它们真的是他的生命;她看到了他面对自己道歉时那种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冰冷;也看到了他提出“精神损失费”时那份隐藏在强硬外表下的窘迫和一丝丝……不确定。
这个被戏称为“高冷冰山”的家伙,似乎也不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他有他在乎到极致的东西,有他的底线,有他的脾气,甚至……还有点可爱(?)的反差萌——虽然现在说这个词似乎不太合适,毕竟她还欠着人家一屁股“颜料债”和一笔未定的“精神损失费”。
苏念思叹了口气,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不管怎么说,梁子是结下了,而且是结了个大的。而且,为了赔偿颜料,她接下来肯定要和路远有更多的、无法逃避的接触。
“不打不相识吗?”她对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还有点花、带着红肿的脸,喃喃自语。
这句老话,此刻听起来似乎有那么点道理。虽然这次“打”的代价有点大,简直是代价惨重,但至少,她和路远之间,不再是两条毫无交集、各自平行的直线了。他们的世界,因为这次意外的碰撞,开始有了交叠。
另一边,聂少华找到了正在打扫卫生的清洁阿姨,好说歹说,又主动提出帮忙一起清理,才算勉强把地上的颜料污渍处理干净——虽然还是留下了一些淡淡的痕迹。他回到画室时,发现苏念思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拿着那本沾上了普兰颜料的莫奈画册,正对着那抹突兀的蓝色发呆,神情有些恍惚。
“想什么呢?一副丢了魂的样子。”聂少华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顺手从课桌里拿出一支铅笔转着玩。
苏念思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我在想……路远他……真的很生气吧?那些颜料对他来说是不是特别重要?”
“废话,”聂少华撇撇嘴,语气里没有了刚才的调侃,显得认真了一些,“那些颜料估计是他心头肉。你知道他为了买那些颜料省了多久吗?又跑了多少地方才搜罗齐的?他平时连瓶像样的矿泉水都舍不得买,把所有钱都砸在这些东西上。换成是我,我可能直接动手了,哪儿还跟你叽歪什么精神损失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话说回来,他最后没让你立刻赔,还说什么精神损失费,这个确实有点不像他平时的风格,他一般都是直接了当解决问题,不喜欢扯这些有的没的。”
“是吗?”苏念思更好奇了,“他平时是什么样的?我是说……除了画画的时候。”
“平时?”聂少华摸着下巴,努力回忆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啊,闷葫芦一个,一天说不了三句话。除了老师提问或者讨论画画,他几乎不开口。对什么都淡淡的,好像提不起兴趣,除了画画。谁要是敢动他的画或者画具,那绝对是触了他的逆鳞,比动他本人还严重。今天你这一下,算是精准踩雷了,而且是踩了个大的。”
苏念思听得缩了缩脖子,感觉后怕:“那我岂不是很惨?他不会记恨我一辈子吧?”
“惨是肯定的,”聂少华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不过嘛,也算是个机会。”
“机会?”苏念思不解,在这种情况下,哪来的什么机会?
“认识路远的机会啊,”聂少华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你看,要不是今天这事儿,你俩估计到毕业都说不上几句话,连他长啥样你可能都记不住。现在好了,‘债主’和‘债务人’的关系,多有故事性!这下子,你俩以后接触的机会多着呢!”
苏念思被他说得脸上一热:“胡说什么呢!我只是想赶紧把颜料赔给他,把这件事了结了!”
“是吗?”聂少华拖长了语调,用一种“我信你才怪”的表情看着她,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就在这时,下午第一节课,美术鉴赏课的上课铃响了。老师抱着教案,踩着铃声走进了教室。
苏念思赶紧收起画册,坐直身体,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即将开始的课堂上。但她的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教室最角落,那个属于路远的位置。
路远果然已经坐在那里了。他面前的画板是空的,他的手边也没有摆放颜料或者画笔。显然,没有了那些关键颜料,他今天的色彩课是没办法正常进行了。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低气压。但苏念思总觉得,和今天之前相比,那个身影似乎不再那么遥远和模糊了。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内心的郁闷和烦躁,那种因为无法进行创作而产生的失落感,以及……可能还有一丝丝因为提出“精神损失费”而感到的不自在?
苏念思轻轻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夹杂着一点点好奇和猜测的想法甩出脑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路远那些颜料的清单和具体价格,然后想办法尽快还清这笔“巨款”,以及……那个所谓的“精神损失费”?她决定暂时先忽略掉后者。
然而,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件事绝不会那么轻易地、单纯地以赔偿颜料而结束。
“不打不相识”定律,似乎真的在她和路远之间悄然生效了。这场由一次无辜的意外碰撞引发的“颜料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而这场充满了混乱色彩的战争,最终会将他们的关系引向何方?是更加对立,从此成为冤家?还是……会在后续的接触和赔偿过程中,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苏念思不知道。但她知道,从今天起,路远这个名字,在她高中生涯的画卷上,注定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或许是像地上那摊颜料一样混乱而刺眼的红黄蓝绿,也或许,会是别的什么,连她自己也无法预料的颜色。
她看着讲台上开始播放的印象派画作PPT,上面梵高的《星空》旋转着、燃烧着,充满了激烈的情感和奔放的色彩,似乎预示着什么。
她的生活,似乎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碰撞”,开始变得不再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