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三窟,饶是再聪慧的兔子,也敌不过老道的猎人。
更何况,这只兔子已经露出獠牙,暴露行踪,不得已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短暂的一小时睡眠,不会缓解紧绷的情绪,反添几分焦灼。许虹研的眼底充斥血丝,常年被家暴的身体出现端倪,开始剧烈咳了起来。黏稠的痰液中掺杂几缕红丝,和口缝间的腥甜连成一道红线。
一墙之隔外的观察室中,透过玻璃墙,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人是许虹研杀的呢?”秦灵韵双臂抱拳,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胳膊。
她心中有疑惑,许虹研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完美的帮凶,向慌乱的赵文丽伸出援手,把她从陷阱中拉了出来。所以赵文丽才心甘情愿地为她所利用?
这说不通啊?她和赵文丽充其量只见过几面,两个人的身份、地位、性格,都不搭。就算她们两个因为憎恨同一个人而站上同一面高空跳台,也不意味着,赵文丽就真的愿意牺牲自己来保全对方。
“查到了吗?”电话小小的屏幕上透出的光,晕染在皮肤上,投射出一块光亮。
电话另一端是周天明的同事小方——此刻人在许虹研工作过的市林济药医院。
医院每年的医采定额需要提前确认数量,清点完原库房内的存药数量后,向市医药局申请当年的定额。
定额药品会在一年中分三次供应,除去一类重疾名录中的药品,其余不得增补定额。
许虹研的医保账号他们查过,除了一些日常药品购买,像秋水仙碱这种处方药——当然,她自己就有医师执照,即便如此,也不能大量购买。
对市林济药的药品库盘查,迫在眉睫。小方刑警现在人就身处药库之中,面对几间堆满药片,架子上面摇摇欲坠满出来的药盒子,时刻会把哥几个砸死。
小方脑袋都大了,早知道就选择跟去许虹研家里搜查了......
查过系统出库量以及取药窗口处方开药,都是一些正常的就诊用药处方,数量不等,但没有一单是超数的。
忙活了大半天一无所获之际,小方警官突然想到要去查一查许虹研的医师账户。她人虽然离职了,但是医师位置一直保留着,可供使用的市林济医院医师账户也没有销毁。
要求院方强制打开,医生的账户由于医院之间不互通,所以要求看诊信息保留时限至少要延长至十年至二十年。
按理来说,许虹研离开那么久,她的账户信息应该停滞更新才对。可小方警官却在其中骨关节科转外科的二十几个痛风患者的诊疗记录中,发现几笔后续看诊用药,时间跨度从2007年到2008年。
而其中所开的秋水仙碱、非布司他以及其他非甾体类药品的数量,分别来看不超出处方数量,合在一起却是非常庞大的用药量。
几年间从市林济医院通过医生账户的系统漏洞,许虹研拿到的药物不下上百盒。但在药品库的出库单量里,被分散开来,所以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发现这一点的小方警官,赶紧拨通了周天明的电话。
“我知道了。”这一切和他预料的一样,挂断电话后的周天明表情没有放松,反而有一丝难以捉摸的迷惑。
他把手机丢到身后的座椅里,习惯性地想去拿糖,摸了个空后放在下巴处,指腹摩挲着冒出的青色胡茬。
证据......难以定罪的证据......无论是孙文成体内的过量秋水仙碱,还是她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只要有赵文丽的口供在先,这一切许虹研不松口,他就没办法凭借这些证据给她定罪。
气氛焦灼起来,他像一只困兽一样陷入牢笼中,开始自我搏斗。
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许虹研杀人的真相浮出水面?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逍遥法外吗?
一只素白的手突然搭了上来,指尖独有的香气钻入鼻腔,和冷空气接触许久的皮肤感受到体温,被烫得抖了一下,僵硬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转了半圈,侧脸望去,对上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又来了,那种怪异的感觉。
第一次见她,身上那种熟悉感,让他心头不为一震。作为刑警,记忆考核是入门第一课,周天明可以笃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
可是......可是,每一次和她接触,那种抗拒又难以逃脱的吸引力,牢牢地吸住他,让他难以脱身,清醒地沉沦。
偏偏这种沉沦启动了他内心深处,锁起来的恐惧,让他疯狂想逃离。触手可得的潘多拉魔盒,咫尺之间即可获得,致命的诱惑他开启,放出的瘟疫肉白骨,祸人间。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撕裂了,一面是诱惑,一面是逃离。
魔盒鬼魅一样缠住他,叫嚣着让他打开,里面有他最渴望得到的......
周天明转过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她,半晌却没有任何动作。秦灵韵戳了戳他的后背,没反应。摇了摇他的肩膀——肩宽腰细,手心触到的,是紧实的肌肉,手感不错。也没有反应。
“这人该不是看我看迷了眼吧?”秦灵韵脱口而出。
“是啊,毕竟我是宇宙无敌大□□,最喜欢吃小粉兔子。”
小......粉......兔,想起在旅馆中发生的事,秦灵韵腾地——红了脸。这人真是嘴上不饶人,不就是造谣他是大色狼吗?这就被他厚脸皮的回嘴回来。
打败厚脸皮的方法就是比他还厚脸皮。红番茄秦灵韵开启自动忽略模式,眨巴着大眼睛重重地踹了他小腿一脚。
声音提高八度,“我们老秦家有句老话,你想听吗?”
周天明挑了下眉,看她想耍什么花招。
“识时务者为俊杰,路行死路,不如破釜沉舟,舀水做饭,炖成一锅粥,趁热喝了得了。”秦灵韵的脸上闪着诡异的光芒,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被她一套奇形怪状理论迷惑到的周天明不解,这是什么理论?
秦灵韵老神在在,“小时候许灵芝,就是我哥,特别坏,总捉弄我,不是把我的橡皮戳个洞,就是把我的作业本子涂成彩色的。”
“我就想着有招一日,一定要亲自抓住他这个大坏蛋,将其绳之以法。可跟他斗了几十年下来,我依旧没有找到我丢掉的橡皮,找不到的自动铅笔,还有最喜欢的洋娃娃。”
“哭了几场,也就淡忘了。连带着小时候讨厌他的感觉,也一并消失了。”
“其实我想说,人不是仙神,会神仙法术,会飞天遁地。既然不是神仙,就一定会有做不到的事情,不要把自己陷在一艘会沉没的独木船中,停滞不动。离开这艘船,也许就学会游泳了呢?”
学会,游泳吗?
桃花眼半垂,有波澜藏匿其中。
波澜推动海面,被风儿带起,卷得越来越高,汹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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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小时后,许虹研的律师带着保释文件,从市刑警队接走了洪北区老锅炉厂杀人案嫌疑人之一的许虹研。
而另一名嫌疑人赵文丽被转入羁押室,等待司法手续的下一步。
赵文丽对自己犯下的罪刑供认不讳,在厚达半臂宽的口供记录纸上,亲自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唯一的要求,是想见一见这起命案的另一名受害者——杨伟子,也是她法律名义上的丈夫。
而杨伟子的死因,待杨法医对尸体进行解剖后,尸表有几处擦伤和软组织挫伤,指缝间有不少英达企业老总的生物组织,同时里面也有另一名死者孙文成身上的皮屑。
由于孙文成尸体经过其妻子许虹研的医学处理,很难找到与杨伟子死因相关联的证据。
会不会是李英达说了谎,他在和杨伟子争斗间错手将其推进深坑之中呢?
若不是的话,在李英达离开老锅炉厂之后,赵文丽到达之前的这一个小时之间,案发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送走许虹研后,周天明心里不快,冷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四人坐上八手奥拓,向市刑警队不远处的小餐馆开去。
席间周天明一言不发,其余三人也觉得索然无味,场面静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湖面。
为了缓解这份尴尬,秦灵韵讲起了冷笑话,“碳涛哥,你知道白雪公主为什么过得磕磕绊绊吗?”
“因为她身边小人多。”
“有一个小和尚苦练十年的铁头功,终于功成,结果刚下山,就被山下的吸铁石吸走了......”
“哈哈哈,”秦灵韵没忍住,自己干巴巴地先笑了起来。
“还有......为什么阿姨从来不流汗。”
媛妈兴致勃勃,“因为阿姨洗铁路?”被敲了一下。
“因为阿姨怕流下姨汗。”
谐音梗,最为致命。大家愣了两秒,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气氛缓和了许多。
秦灵韵勾着眼角偷偷看了冷脸怪一眼,见他还板着脸,不禁嗔怪道,“你再不笑一笑,这道糖醋里脊,就要变成冰糖醋里脊了。”
“我们可不吃,你自己付钱。”
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