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俞皓九点前回到家，晚上的公交总是比早上快，没什么人上下车，所以司机也不做停靠，直接载着俞皓回到了终点站。
当俞皓回到家外院门时，便听到屋子里的吵闹声。
“大爷，都讲了我会帮忙照看你嘛。”宋洋又开始他的苦口婆心，“现在高三，时间紧张，你让阿皓住宿舍咯，反正不用钱！”
“你又不是我孙仔，你管得了我什么！”俞大爷叫嚣着，虽然是老烟腔但中气十足，“我无人无物就剩一粒孙仔，他留下来照看我是应该的！”
“那你不能留他一辈子啊！他迟早要出去读大学的！”宋洋说。
“我不理，我……”
“又吵什么！”俞皓顶着怒火走进来，眉头紧锁，“你跟他吵也没用，他不会听的，你赶紧回去。”
宋洋走过来说，“你还是住学校吧，天天这样来回，万一路上出个什么事怎么办。”
“呸！”俞大爷吐了口沫，“早知道你看不得我们家好，现在俞家没人了你还想咒我孙仔？”
宋洋无奈叹了口气，有苦说不出。
“你出来。”俞皓拉扯宋洋走出家门，不理会在屋里头骂骂咧咧的爷爷。
“要不你明晚别回来了。”宋洋提议道，“我让阿姐帮你收拾套东西，直接住她……”
“别麻烦了。”俞皓打断道，“高考完我十八了，他管不住我。”
“但你现在学习要紧啊，天天浪费这一小时车程干什么！”
“不浪费，我有在车上看书。”俞皓说，“你回去吧，别再跟他吵，发起癫来大家都不好受。”
宋洋忍不住又叹了一声，“你要是改变主意随时跟我说，反正学校不收钱，镇上也不是没地方你住。”
“知道啦。”俞皓推着宋洋肩膀送他走到院门，“你回去吧，我还得做试卷。”
看着宋洋在小路上逐渐消失的背影，他才慢慢走回屋里。
俞老爷还在沙发上生着闷气看电视，俞皓也不管他，径直走去房间拿换洗的衣服。
俞皓从小对爷爷没什么好感，记忆里爷爷总是骂奶奶、媳妇，抽烟打牌，游手好闲，等着别人伺候。还总是输出读书无用论，赚钱才是王道。
但幸好俞皓父母没听那一套，一心教导儿子认真读书，盼他早日走出这座村子，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可惜还没听到儿子拿到中考状元的头衔，他们就在一个暴雨天，双双跌落山丘里。当时救援的队伍还说，发现尸体时，看到他父亲死死抱住母亲。按照血迹来看，判断可能是摔下来后，还想要坚持爬起来。
那时候所有的手续，基本都是宋滢帮忙处理的，她哭得比俞皓还多，毕竟俞皓的母亲是她的干妈，连宋洋读大学的钱也是俞皓父母偷偷有份赞助。
所以现在临近高考时刻，宋滢两姐弟都看得很重，从寒假开始帮着劝说让俞皓住宿。
可经过深思熟虑，为了在高考前不出任何意外，俞皓宁愿每天上下学坐公车回来，免得爷爷半路弄出个什么幺蛾子来。
回到房间后，俞皓先拿出了数学试卷和温绵川给的草稿纸。
字迹很漂亮，跟温绵川本人一样。
演算过程比答案参考上写得更详细清晰。他回想起跟温绵川初次见面的场景，完全想不出对方能这么厉害。
俞皓翻开抽屉里的化学和物理试卷，打算明天拿回学校给温绵川看看。
可回过头仔细一想，他并不知道温绵川其他学科的能力如何，开始有点后悔当初没听宋洋话，跟他们那些大学生打好关系。
隔天，俞皓还是拿着其他科目试卷回学校，可是等温绵川讲题的队伍比昨天还要长，犹豫再三，他决定午休去蹲一蹲204宿舍碰碰机会。
结果没想到，二楼走廊人潮涌涌。这时俞皓庆幸自己有个大学霸的身份，其他同学看到他都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请问温老师……”俞皓往里探了探头，发现宿舍已经被几位大学生改成了临时办公室，每个下铺床位都好几位学生围着。
“温老师不在。”郭志飞抬起头看向门口，“你是……俞皓同学吧？”
俞皓点点头，他也记得这位老师，是那天扶他起来的大学生。
“找温老师什么事吗？”
“有两道题想请教他。”既然找不到人，俞皓接着试探性问，“或者老师你有空帮我看看吗？”
“哪一科？”郭志飞问，“理科不是我专业对口。”
“化学跟物理……”
“真不巧。”郭志飞说，“我们这儿除了温老师其他都文科。”
“那温老师去哪了？”
郭志飞耸耸肩，“他中午基本不在，可能还在教学楼吧。”
俞皓道谢后，揣着两张试卷往外走，他来宿舍前路过其他班，也没看到温绵川在哪个教室。
到了下午上课，俞皓破天荒开口跟江健打听其他班上数学课的时间，一下课就去其他班蹲点。
但他还是太天真，温绵川去哪个班上课是不固定的，还没等到他找到对方，上课铃又响了。
无奈之下，俞皓打开与温绵川的对话框，消息还停留前两天红包退回提示，是他原本还医药费的钱。
[皓]：温老师你有空吗？我有几道题想问你。
但直到下午放学，温绵川都没回他消息。
俞皓心里纳闷，嘀咕支教老师能有这么忙吗？之前想躲都躲不掉，现在要找又找不着。
正当俞皓跟江健一起走出校门口准备买饭时，终于都给他碰到温绵川。
他跟那位来支教的英语老师走在一起，手里还拿着一堆资料。
找了大半天，俞皓也顾不上那么多，撇下江健朝温绵川走过去。
“温老师，你今天去哪了？”这句话俞皓不是在询问，反而更像是质问。
温绵川愣了愣，“你找我吗？”
“对，我有两道题想你帮我看看。”
“那我晚自修过来找你。”温绵川说。
“你确定有时间来我们班吗？”俞皓不喜欢吃白果，“昨天晚自修你就没空，只留了张草稿纸给我。”
对方刚想说什么，旁边的女老师笑着打岔道：“让你别到处欠债，现在人都追上来了。”
温绵川有些尴尬，“要不你发我微信上，我晚点先帮你看看题干。”
“我给你发消息没回。”
“不好意思，可能消息太多了。”温绵川说着要掏出手机，单手扶不稳垒得高高的资料，散落了一些在地面。
“唉，绵川你真的是……”女老师叹了一声，连忙帮他捡资料。
结果山区的北风似乎觉得还不够，刮过来一阵风，把温绵川手上剩余的资料都给吹飞起来，加上刚落下的夕阳，氛围变得既纷乱又浪漫。
许多同学看到后，纷纷拿出手机记录下来，跟着过去帮忙捡资料。
江健这时也走过来帮忙，捡到张英语试卷，便问：“沛沛老师，明天又要做试卷？”
黄沛沛低着身说：“高三肯定得多刷题呀，这里不仅有英语，全部科目都有……”
俞皓捡到张化学卷子，走过去问温绵川：“这化学也是你出的？”
“只有填空题。”温绵川低头着急地捡身边的试卷。
这回答让俞皓感到安心，又问：“我能直接拿走一张吗？”
温绵川惊讶地抬起头，为难地说道：“明天会发下去的……”
“好吧。”俞皓转过身继续捡。
“没办法，只能回去再数了。”黄沛沛收起最后一张，“让你给我拿点，偏要逞强。”
“反正又不重。”温绵川把资料重新叠好后说，“晚上请你喝奶茶，麻烦你啦。”
“老师，我们有份吗？”江健搭了一句。
“没问题。”温绵川直接答应，“我晚上带过去。”
“你今晚真的过来吗？”俞皓认真地问。
“一定来！”温绵川说完，站起身大喊，“刚刚有帮忙捡试卷的同学，今晚来教学楼门口找我领奶茶，先到先得派完即止！”
晚上几位同学乐呵呵地拿着奶茶回班，四嘴八舌地讨论来支教的老师们，江健也在一旁凑热闹。
“真的，我在这里读三年高中，没见过哪个老师这么大方的。”江健坐在书桌一角吸着奶茶，“可惜只有三个月，带我们一直到高考多好。”
一位女同学说：“我感觉温老师简直就是神，他好像什么都懂，我今天没找到沛沛老师，他临时帮我看了下作文。”
另一位同学附和道：“对，物理他也懂，讲得比老师好多了。”
听到后，俞皓脑子快速运转，刚想问是在什么时间地点找到的温绵川，走廊便传来闹哄哄地声音。
“温老师来啦——”
不知谁喊了一声，班上好几位同学赶紧拿着练习册走去走廊。俞皓没见过这场面，慢了大半拍，等他找到试卷时，温绵川的队伍已经排了七八位同学。
这次，俞皓首次想利用自己全校第一的身份，占领前头的位置。他不慌不忙地去走廊，对给他让位的同学点点头。
“你先等等吧。”温绵川看着来到他面前的俞皓说，“我给其他同学讲完来找你。”
“哦。”
看来他在这位老师面前并没有特权。
可明明是他先认识的，怎么现在只能排最后了。俞皓拿着试卷走回教室，目光时不时飘向在走廊忙碌的温绵川，顿时萌生出一种落差感。
为了转移注意力，俞皓拿出英语周报戴上耳机做听力。大概过去一节半晚修，温绵川才突然现身在桌子旁，吓得他一颤。
“吓到你啦？”温绵川扬起大眼睛问，”你哪道题有疑问？”
俞皓赶紧摘下耳机，拿出物理和化学试卷，指了指两道错题。
温绵川过了一遍题目后，低声说：“你拿草稿本出来，我教你。”
这晚走廊某个角落，站着两位少年。身穿校服那位高一些，微微侧着头认真听着另一位穿白色外套的少年低语。晚风伴随着下课铃声传来，俞皓第一次不想这么快回家，只想听温绵川给他讲题。
当第三节晚修铃声响起，温绵川主动问他：“你赶得及回家吗？”
“最后一班车九点。”
温绵川看了看手表，“先去坐车吧，不然太晚回去不安全。”
俞皓是不舍得走的，但没办法，只好收拾试卷和草稿本打算回班。
“俞皓同学。”温绵川喊了他一声。
“嗯？”
“你一般几点来学校？”
“大概七点前会到。”俞皓回答。
“那以后你想找我讲题，给我发消息，我早上来教你。”
走廊里还有零星几位同学漫步着回教室，而俞皓眼里只有温绵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