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的磕碰声,像有人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不小心碰到了床柱子。
唐柳了然,心道应该就如银眉所说歇在这里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忽然想起以前说书先生讲过的一个故事,挺有意思的,你要不要听?”
在他身后,岁兰微坐在院墙上抱着胳膊冷眼看他。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想听了。”
唐柳将竹杖别到腰上,摸墙往旁边走了几步,碰到窗户后停下,将手里的灯笼别到窗户雕花栏里,而后蹲身下去,调整了姿势确保脑袋没露到窗户上,然后从怀里取出两个草编的小玩意套到两根食指上,举过头顶贴到窗纱上。
岁兰微眸光微动,身形一闪,下一瞬便身处屋内。
漆黑的屋子里,只有唐柳所在的窗户亮着暖黄的烛光,那扇窗户其实很旧了,木头腐败,窗纱上糊着密密麻麻的蛛网,在窗户最底下,有两个指节大小的黑影静静映在窗纱上。
那两个黑影长得堪称奇形怪状,只依稀能辨出一个不圆不方的脑袋和蓬松的大尾巴。
蓦地,这两个黑影动了,紧接着唐柳的声音响起。
“从前,有两只大黄狗,一只叫小白,一只叫小黑,从小就没有人家收养。这两只狗相依为命,一起捕食,一起玩耍,一起住在远离人烟的山洞里,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虽然过得不如家犬,但它们非常快乐,不需要看家守院,不需要带着项圈,它们在草地上打滚,在河里玩水,在阳光下打盹,过着无忧无愁自由自在的生活。”
随着唐柳的讲述,窗纱上的两个黑影时而一前一后奔跑跳跃,时而转圈打滚,时而翻身仰卧,仿若真的在大草地上追逐嬉闹。
岁兰微往前走了点,挥手凭空将窗纱上的蛛网拂开。
忽而,两个黑影停止动作,相对而立,唐柳话音一转。
“有一天,它们因为一只兔子发生了争吵。”其中一个黑影跳动起来,似乎非常生气,“小黑说,这只兔子是我先抓到的,我要吃了它!”
另一个黑影也动起来,蓬松的尾巴一抖一抖的,“小白说,兔子是我跟你一起抓到的,不准吃了它,我要养着它。”
“小黑非常生气,说狗怎么能养兔子,狗就应该用兔子填饱肚子。小白和小黑大吵一架,最后小白说,那你吃了它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小白生气地离开了山洞,”其中一个黑影消失不见,只余一个黑影原地打转,“小白离开后,小黑也没有心情吃兔子了。它放跑了兔子,在山洞里等啊等,始终不见小白回来,于是,它决定出去找小白。”
“它找啊找,找了很久,终于在河边找到了小白。”
那只代表小黑的黑影在窗纱上来回奔跑打转,好一会儿窗纱另一端才出现代表小白的黑影。小白背对着小黑,大尾巴耷拉着,任凭小黑在身后如何撒泼卖乖都不肯回头。
“小黑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小白都不肯理它。它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唐柳声音一顿,旋即竟学了三声惟妙惟肖的狗叫,卖关子道,“你猜它说了什么?”
岁兰微在听到他学狗叫时就忍俊不禁,笑了一声后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堪堪憋了回去,闻言不由想问说了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不接话茬,唐柳便兀自说了下去。
“他说,对不起,原谅我吧,我不该因为一只兔子跟你吵架。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回,以后在这种事情上都听你的。”
“小白终于转过身来,对着小黑说——”
唐柳停住,道:“微微,你说小白这个时候会说什么?”
他说完屏息等待,等到手心都开始出汗了才终于听到一声含笑的轻嘲。
“你管这两个四不像的东西叫狗?”
唐柳大松一口气,随后道:“我又没见过,做的丑不能怪我。你还没回答,小白会说什么。”
岁兰微道:“小白会说,那好吧,这次就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唐柳悬了一整天的心总算稳稳落回了肚子里,他操纵着两条狗尾巴搭到一起,道:“那小白跟小黑回去好不好,外边睡觉肯定没有山洞里舒服。”
岁兰微轻笑一声,上前拉开窗户,便见唐柳曲着腿蹲在窗户底下,姿势瞧着十分憋屈,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窗户开了,两只手支在头顶,充当小狗尾巴的狗尾巴草穗子在夜风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岁兰微化出实体,俯身趴到窗台上,用指尖拨弄套在唐柳食指上两个丑丑的小玩意,道:“好啊,那便回去吧。”
唐柳没说话,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空白,似乎并未料到他会应得这般干脆,却下意识反手抓住他的手。
岁兰微被他的动作搞得一愣,下一瞬笑道:“柳郎,你抓这么紧做什么,我又不会跑了。”
唐柳心道,这不是已经跑了一天了吗。
他摸了摸鼻子,欲松手,抓着不放的人却成了岁兰微。
岁兰微道:“柳郎既来接我,便牵我回去罢。”
唐柳只好先进屋去,将岁兰微牵出来,另一手取了灯笼递给他,“这灯笼你拿着,照着点路,当心别摔了。”
岁兰微笑盈盈道:“有柳郎牵着,不会摔的。”
唐柳咳了一声,不知道这话要如何回,只好再次充当了一回聋子,取下腰间竹杖探路,牵着他往来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