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假八字?”唐柳面不改色,“王老爷,你在说什么。”
“你少在这里跟我装傻充愣。”王老爷怒而拍桌,“唐柳,我自问待你不薄,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一切用度,还遣了丫鬟专门伺候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王老爷,你先别生气。”唐柳无辜道,“我是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看我们之间一定存在误会,不如这样,时间还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伤了一家人的和气多不好。”
“谁跟你是一家人!”王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唐柳却已经坐下来了,道:“王老爷,你说我的八字是假的,这话好没道理。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杜撰一个生辰来骗你。”
“好一个无缘无故。”王老爷冷哼一声,“你如今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我王家所出,你从一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到现在衣食无忧娶妻成家,全因你有一个好八字。为食,为财,为色,光是其中一样就足够令你来诓骗我。”
贪食贪财贪色无一不占的唐柳:“……”
不过他也记不大清当初报给王德七假生辰的情形了,想来无非是为了凑热闹,或是为了王家那吊赏钱,谁成想瞎猫撞上死耗子,天大的馅饼真给他捡着了。
若放在早些时日王老爷来质问八字真假,唐柳也就顺驴下坡悔言几句,诓些钱财走人了。可是现在不行。
他这个人是没什么廉耻的,自小想要的东西一靠坑蒙拐骗,二靠东偷西摸,三靠乞哀告怜,而且毫不以为耻。如今也是一样,沾上了他这个狗皮膏药,只要他不想,谁都甭想打发他走。
唐柳心念电转,想着便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王老爷你想想,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我胡编乱造的八字真能给你女儿冲喜。何况为食,我只求果腹,从未要求过山珍海味,为衣,我只求蔽体,从未要求过绫罗绸缎,至于为财更是无从说起,成亲数月,我可是分文未取,别说银子了,就是铜板也没摸过。”
王老爷被他说得一时语塞,事实上他也奇怪于既然唐柳的八字是假的,那他和那邪祟当初到底结没结成阴亲还需另说。喜没冲成,他女儿是怎么好起来的?唐柳又怎么能待在那宅子里至今相安无事?
唐柳乘胜追击:“王老爷,好端端的,你是怎么疑起我的生辰来的?”
王老爷皱眉道:“自然是道长算出来的。”
又是那个道士,唐柳心中直呵呵。
“这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唐柳适时低首,面上染上一丝凄凉,“哎呀王老爷你不知道,我搞错什么都不可能搞错我的生辰。当初我尚在襁褓之中,被人捡到时身上除了一根柳条和一张纸条什么都没有,那纸条上写的就是我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我一直牢牢记着。毕竟这是我寻找生父生母的唯一线索,你说,我怎么可能搞错呢。”
“这……”王老爷稍有迟疑,旁边立马有另一道声音道:“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我算错了。”
唐柳讶异一瞬,旋即道:“道长,你也在,在怎么不说话呢。”
元松一见他胸口便隐隐作痛,得知他骗过自己后更是没有好脸色,闻言冷哼一声:“我与你这黄口小儿没什么好说的。”
唐柳叹气,“道长对我意见大可直说,何必弄些弯弯绕绕的来折腾我。”
“你!”
接下来不论王老爷和元松如何轮番上阵质疑逼问,唐柳都咬定了不改口。两人说得口干舌燥,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棘手。
王老爷喝了口茶,定了定神,道:“贤婿,不是我和道长平白无故疑你,只是事关小女,我难免慎重。今日叫你来也并非要问责于你,你只要将真实的生辰八字告诉我和道长,让道长重新算上一卦,如果最后算出来是吉,那自然是万事大吉,你回去继续过你的小日子,我王家也会继续供养你。可若是凶——”
王老爷叹了一口气,“小女既已许配予你,就算八字不合,我也不会强行拆散你们。但无论好歹,你得让我们有所准备。”
唐柳内心有一丝动摇,但很快想到,如果王老爷当真不在意他的八字真假,何必在这里和他费上那么多口舌。再说,他是真给不出第二个八字。
“就是那一个。”他道,“除非我爹娘放在我襁褓中的八字是假的,否则绝无其他可能。”
王老爷做生意多年,碰到的难缠的对手不少,可如此无赖又油盐不进的还有头一回碰见,心中已万分恼火,偏偏不能与唐柳撕破脸皮,正思索如何是好,边上元松忽道:“好,既然你不想承认,那我们就不谈此事。但是另有一事,你必须诚实回答。”
“什么?”
王老爷面上一急,元松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道:“我问你,你对你的妻子是不是真心的。”
唐柳一愣,心想这还用问,傻子都知道这时候要怎么答。
“当然。”他道。
“既然是真心的,妻子有难,你帮是不帮?”
“此话怎讲?”
元松道:“我和王老爷坐在这里,无非是想要确保王小姐的安全。如今她病是好了,却是治标不治本,邪祟一日不除,我和王老爷就一日寝食难安。你和王小姐成了亲,就要承担起身为丈夫的责任,于情于理,你都要帮我们一起除掉威胁王小姐的祸根。”
唐柳听了直纳闷,这么久了,那邪祟的事居然还没解决。听元松的意思,那邪祟似乎极难对付,解决不了也就罢了,邪祟都已不再纠缠,做什么还要凑上去斗个你死我活。
元松见他不说话,冷笑一声道:“怎么,怕了?看来你对你妻子的真心也未必如你所说的那么真。”
王老爷此时已心领神会,不由暗叹元松这招实在高明,他们对那邪祟是摸不着看不见,哪有唐柳近水楼台,倘若唐柳肯相帮,必定事半功倍,便适时道:“唐柳,我不管你八字是真是假,若不是真心实意对我女儿,你与她就到此为止罢。”
“不是我不想帮。”唐柳道,“道长都没办法,我能做什么?”
难不成还要借他的童子尿一用吗。
“你只管说你是帮还是不帮,我会告诉你怎么做。”元松道。
“帮,我帮。”唐柳叹了一声,“那邪祟在哪?”
“就在徒水县内。”
这场谈话结束时已近午时,唐柳被王德七送回去,王老爷和元松回了王府,刚下马车,管家就急匆匆跑过来。
王老爷见他一头热汗,不由皱眉,斥道:“慌慌张张的做甚么,被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老爷,大事不好了。”管家连汗都顾不得擦,“前些天托给熊英镖局的那批货,刚出朔川郡就被山匪劫了,熊英镖局死了三个镖师,正来了人在前头讨要赔偿呢。”
“什么!?”王老爷脸色巨变,疾步往府内走,“去年上头不是刚派了将军剿匪,怎么又闹起匪患了,而且从没听过朔川郡附近有厉害的山匪,怎么连熊英镖局的人都折了三个进去。”
“听镖头说,这窝山匪是这个月刚冒出来的,占据了一方山头,不知道是什么来历,行事也并不猖狂。他们押镖时特意绕路避开那座山头,不知怎的还是碰上了。”
“货还收的回来吗?”
管家苦笑道:“怕是难了,老爷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个山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而且据镖头说,劫货的山匪个个膀大腰圆,身手彪悍,下手还特别狠厉。”
王老爷一阵肉疼。这批货是运给皇城里的贵人的,都是些精贵的玉器和瓷器,他花了好长时间才从各地收了数十件。因为工艺比较稀罕,贵人指着这批货用作上下打点,他本想借着这一单搭上贵人的船,慢慢将生意移到皇城中去,因此连钱都没收。
如今搞砸了,要不想这事彻底告吹,还得尽快赔礼。可短短几日,他能上哪搞稀罕程度相当的器件去。
“镖局的人弄丢了这批货,我不找他们要说法就算了。”王老爷咬着牙道,“他们竟敢上门来要我赔钱。”
管家看他一眼,支吾了几声,道:“死的人里面有他们的少东家。”
“少东家怎么了!就算是他们老东家,抵得过我那几千两银子吗!”王老爷气愤道。
说这话时,他们正好走到前堂入门处,被前来说理的镖师听个正着。这镖师与少东家关系匪浅,眼睛当即就红了,一对怒目瞪着王老爷,道:“你这宵小,若不是你瞒骗我们说那只是普通的粮草,那些山匪怎么会在验货时以为我们少东家戏耍他们怒而下了杀手!?你若早说里头是些什么东西,这镖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接。你不守规矩,害死了我们少东家,而今还有脸说这话!?”
王老爷当初在交付货物时的确留了几个心眼子,怕里头的小件被镖师昧了,因此只说是几石粮食,又嘱咐不可打开,哪成想镖局的人因以为是粮食,派出走镖的都不是顶尖好手,更是让年纪轻轻的少东家做镖头练手。遇上山匪时,他们眼见打不过,当即就识时务地把货交出去了,左右不过些粮食,回来赔些钱给王老爷就是了。
偏偏那里头装的不是粮食,而是些价值连城的物件。山匪以为他们耍花招,加之利欲熏心,一刀就把人砍死了。剩下的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侥幸逃脱。
毕竟是三条人命,若放在平时王老爷也就想办法息事宁人了,可这会儿怒气上头,他半分心虚也无,反倒与镖师对呛了起来,到最后还反要镖局赔银子。那镖师是个脾气烈的,当场就挥着拳头上去了。
场面一阵混乱,最后管家和其他下人手脚并用将镖师拉开时,王老爷已经被揍成猪头了。
又僵持了几炷香,镖师拿着五百两银子骂骂咧咧地走了。管家赶紧扶着王老爷做到椅子上,拿来热鸡蛋敷脸。
王老爷疼得直哎呦叫唤,好容易睁开眼,就看见管家一脸愁苦吞吞吐吐的样子。
王老爷内心方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管家就开口了。
“老爷,其实还有一件事……”
“江南修缮水道,我们运粮的船沉了。”
王老爷眼前一黑:“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我们的船走的又不是在修的那几条水道。”
管家道:“前几日江南下雨,从湖里冲了几条大鱼出来,原本是朝着那几条在修的水道去的,可修缮动静太大,大鱼改道,最后撞上我们的船了。还有……”
“还有!?”
管家犹犹豫豫道:“还有我们在赤庄的布坊昨夜走水了,今早才扑灭,孟家要的那批货一时间怕是拿不出来了。”
一天黄了三门大生意,几千两白银哗啦啦打了水漂,饶是见多识广的王老爷也两眼翻白。他捂住胸口,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倒了下去。
“老爷!”管家惊叫一声,慌忙扶住他,“快,快叫大夫!”
前堂一阵兵荒马乱,元松似对这局面早有预料,打从一开始就没跟上去,持着拂尘慢悠悠往府内走,经过厨房时,他瞥见一个身形纤长的粉衫女子提着食盒从里面出来,于是驻足叫住她。
“银眉,我让你盯的事情,这些时日有眉目没有?”
银眉抿了下唇,“没有,他成日在宅子里瞎逛,什么正事都不干。”
元松捋着胡须思忖了片刻,道:“你继续盯着他,只要有一丝异动,立马来告诉我。”
银眉点头应好,与他错身而过。她从侧门出去,正好碰上驾着马车回来的王德七。
“银眉?”王德七拿着马鞭从马车上跳下来,看了看她手里的食盒,“你去那儿送饭?”
“嗯。”
王德七犹豫了一下,“你等等,我跟你一块去。”他飞快停好马车,让门口的小厮牵马进去,转身跟上银眉。
两人沿着王府旁边的小巷往外走,走出两条街,王德七四面张望了一下,面上有些踌躇,半晌才似乎下定某种决心,对银眉道:“早上老爷和道长叫了唐柳去酒楼……”
银眉脚步一顿,道:“这回又是为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王德七眉头紧锁,又犹豫片刻,才压着声音将上午的事原原本本说了,最后道,“这么搞,唐柳会死的吧。”
银眉没说话,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但眉头也皱起来了。
“平心而论,唐柳这个人还是不错的。”王德七面露纠结,“虽然有些不着调,有些贪吃懒做的恶习,有时候还有点不要脸,可人是不坏的。银眉,你说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吗。”
“那你想怎么办。”银眉平静道,“不管小姐了?”
王德七苦恼地抓了把头发,“所以我这不是来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