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安道:“多谢殿下成全。”
崔鸿煊抬指揉了揉眉心,无可奈何道:“你我定要如此生分吗?”
谢长安拨弄杯盖的手略微一顿,慢慢掀起眼帘。
她容貌美艳得张扬,从某些角度来看又透出几丝难以靠近的清冷。
“太子殿下应该清楚,我与你达成交易只是因为有自己的私心和目的,并非……对你有情。”
她破天荒的将话说得十分直白,而说到最后又不知何故迟疑了,许是在斟酌最合适的措辞。
崔鸿煊的脸色骤然白了一瞬,他借由喝茶的动作将这种心慌意乱压了下去,强行牵了牵嘴角。
崔鸿煊道:“本宫知道,本宫都知道。”
谢长安心中也长抒一口气,缓和了表情。
崔鸿煊放在膝前的手攥紧了几分,又开口道:“那本宫想知道你为何将如此大的注下在本宫身上,本宫有那么多的兄弟姊妹你缘何信本宫?倘若此事真能成,你又需要本宫帮你做什么?”
谢长安略微思索了一下。
旋即她道:“因为你是太子。”
她每多说一个字,崔鸿煊脸上的表情都更加狼狈几分。
崔鸿煊意味不明的慢慢重复了一遍:“因为我是太子?”
她没说因为你是崔鸿煊,而是因为你是太子。
他一时连尊称都忘记了。
谢长安点头道:“对,因为你是太子,是大晋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换成任何人我都需要花费更多的功夫。”
崔鸿煊笑容惨淡的望着她,眸中似带了些许乞求的光,可连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乞求她再多说两句彻底让他死了这份心还是乞求她少说两句,让他好过一些。
他苦笑着道:“没有……别的缘由了?”
谢长安与他对视片刻,似不经意撇开了头,没人能瞧见她撇开脸的瞬间,眸底闪过几丝不忍。
“皇后娘娘生前待我不薄。”
自然还有别的,但是她没有再说出口,而是话锋一转。
谢长安道:“而我需要太子殿下登基后替我护住侯府,护住我父兄姊妹,谢家代代忠烈,不该被奸人所害。”
崔鸿煊的眉随着她的话越撇越紧。
崔鸿煊:“你说的这是自然。”
他似是怕谢长安不肯相信一般,抬手摸了摸身上,然后从腰间摸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玉牌。
谢长安略有些疑惑的看着他朝自己走来,他虚拢地握住她的指尖。
他将那块温暖的玉珍重地放进谢长安的手心。
谢长安楞楞的望着他:“殿下这是……”
崔鸿煊道:“你知道本宫如今虽有太子的身份,手中却也并无实权,但以此信物为证,本宫承诺若侯府助本宫成功登上大宝,本宫一定会做到你说的条件,这块玉虽然价值有限,但这是母后留给本宫唯一的东西,你相信本宫。”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拿出这块玉来要求本宫,不论你的要求是什么,本宫都会无条件满足你。”
他神情严峻,提起皇后,崔鸿煊坚定眸光中多了几抹柔情与落寞。
谢长安当然知道皇后在他心中的分量,她知道这块玉的价值远远不止表面的价值,恐怕比免死金牌还好用。
她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握住那块玉:“我相信太子殿下,我就知道太子殿下最是可靠。”
即便此前崔鸿煊已经心如死灰,但这一刻,他看着眼前露出笑容的谢长安,他再次没出息的低下了头,回到位置用喝茶做掩饰。
崔鸿煊没话找话道:“听着你这话,倒像是预见到了什么?你为何会有此种想法?”
谢长安一愣,随即解释道:“身为人臣,狡兔死走狗烹,鸟尽弓藏乃是逃不脱的宿命。”
崔鸿煊眼底划过一抹坚决:“你放心,本宫绝不是会做那等恩将仇报之事的狼心狗肺之人。”
谢长安笑着点了点头。
“我愿意信你一回。”
崔鸿煊终于在她身上找到了幼时的那种感觉,两人之间身份的差距如一层纱被风一吹就开了。
崔鸿煊顷刻就笑了。
“你与本宫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本该如此。”
“多谢殿下,只是这种关头,殿下理应留在宫中坐镇大局,不该总往我这侯府跑。”
崔鸿煊叹了口气:“本宫自然知道,只是如今裴瑶手里有传国玉玺,这大局哪里轮得上本宫坐镇。”
“殿下不必忧心,只管让人照惯例准备继位大典即可。”
崔鸿煊眼眸霎时亮了起来:“此言当真?”
谢长安莞尔点头。
崔鸿煊交握的双手有些难掩激动的颤动,因为他知道谢长安的意思就代表了长宁侯府的意思。
门外,对太子的心思心知肚明赶来阻止妹妹被拱走的谢昱在门口站了许久,也不知他究竟站在此处思索了什么,竟打消了要进去的打算。
小厮压低了嗓音道:“小侯爷,咱们不进去了吗?”
谢昱道:“不必进去了。”
年幼的小厮脸上闪过困惑,道:“为何?咱们在这站了半天怎的又不进去了?”
谢昱回头看向他,脸上并无责怪,而是一种不知对谁的悲悯。
他意有所指道:“你没听明白吗?菀菀已将话说得足够明了,她帮太子登基只是为了给侯府留一条后路,她对太子并无半分情意,既如此,我也无需多此一举。”
顿了一下,他又补道。
“况且,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已经够可怜了,我又怎么好再火上浇油。”
小厮更困惑了,挠了挠脑门儿:“可怜?太子殿下贵为太子为何会可怜?奴才不明白。”
谢昱露出笑意:“这位太子生来尊贵,可在菀菀一人身上便吃够了苦头。”
小厮这才若有所思:“那倒是。”
谢昱:“所以,走吧。”
两人悄然离开,没有被人发现。
接下来的几月,长宁侯府终于获得了短暂的清静。
而裴侪数次探访后宫,然而皆是不欢而散。
这日又如过往,他前往后宫一路畅通,无人敢阻。
他从下人口中得知裴瑶近日闭门谢客总将自己关在殿中,一步也不迈出去。
他寻到了这处,在下人欲要出声通报前就被他摆了摆手,屏退了下去。
青天白日的,殿门大敞着,昔日素来衣着华贵的贵妃只着了一身素白,难得的透出几丝温婉。
她正望着手中的画作出神,并没察觉到来人了。
那画作之上栩栩如生的绘着一名少年,眉宇间的温润和意气仿佛拓印上去一般,就要跃出纸面来。
那样的眼神,裴侪活了大半辈子怎么会不懂。
他怒道:“裴瑶!”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我竟现在才看明白你的心思!”
看得出神的裴瑶一怔,猛地回过神来,本能的将画卷一卷,眼中闪过片刻慌乱。
裴侪却怒极攻心,不愿给她留一点体面,大声斥责。
“你竟对你侄子起了这等龌龊的心思!幼时我手把手教你识字,如今你还知不知道廉耻二字该如何写?!”
反应过来的裴瑶眼神渐渐冷了下去,面带讥诮。
“丞相大人怎么又来了?”
裴侪一愣,堆了满嘴的骂竟不知该说哪句,最后只干巴巴憋出一句。
“如今,你竟连一句兄长也不愿叫了吗?”
裴瑶看他一脸痛心,悠悠一笑:“兄长斥本宫不知廉耻,本宫以为大人是不想认本宫这个妹妹了。”
似在嘲笑他的假惺惺。
裴侪道:“本官何时说过这话!”
“可你难道现在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吗!你可知这个秘密一旦传扬出去,你多年积下的好名声就全毁了不说还要连累我们相府!”
裴瑶有些冷淡的望着他。
“本宫有什么错,哥哥可知,本宫刚入宫时居住在这后宫最偏僻的宫殿,因为陛下忌惮哥哥。”
裴侪一噎。
这些他确实不得而知,自从将她送进宫,他只偶有通信,却从未了解过妹妹的处境。
裴瑶继续道:“那时,只有阿寂会设法送些东西进宫,让本宫得以度过那段最痛苦的时日。”
“哥哥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哥哥的垫脚石罢了。”
裴侪轻声斥道:“你胡说什么!”
裴侪放缓了语气,有些诱导性的开口。
“瑶儿听话,你将玉玺交给为兄,待玉洲登上大位,你依旧是最尊贵的太妃娘娘。”
裴瑶弯了弯眼眸,一脸不出所料:“说来说去,兄长都是为了玉玺,兄长担心的也不是本宫名声尽毁,而是相府的名声吧。”
裴侪恼怒:“裴瑶!你要让咱们裴家都毁在你手里吗?!”
裴瑶明知故问的道。
“怎么会,本宫可是为了哥哥的大业付出了所有,哥哥说这话难道不会良心不安么?”
裴侪又怎么会看不明白:“你当真要与我作对到底? ”
裴瑶决绝转身,吩咐宫人送客。
裴侪终是愤怒离去。
时至夏至,天气转热。
京城百姓对深宫里的风云变幻一无所知,城中依旧繁华喧嚣。
“今日本宫心血来潮办这赏菊宴,不知各位觉得如何?”
雅致的园子里,球形的各色菊花争相盛放。
静和公主一身华服端坐首位,其下是京城各家的贵女,大半都到了。
而女席的对面则是男席,静和邀了不少京中赫赫有名的公子哥。
“能得公主相邀乃是臣女等的荣幸。”
“托公主殿下的福,臣女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花。”
“这可是初夏,除了公主殿下这处,何处还能寻着这般多的菊花。”
贵女们嘴上一顿吹捧,脸上表情却都有些尴尬,眼神时不时往一处瞟去。
谁也没想到,这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