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封缄于唇舌，风花雪月又几折。痴心者，你与我，赴风波——”

“一身寂寞一声歌，看遍人间琳琅色。多情客，你与我，缱绻着……”

鹤山之巅，悬于天穹之下，宛若冰雪雕砌而成的行宫盈满月光。

琉璃殿宇映照澄澈银辉，揽五分月色，与清幽歌声一同在夜里荡漾，好似霜华仙境坠入凡尘。

斗罗大陆天三宗之一，由玉家执掌，三位封号斗罗坐镇的蓝电霸王宗，平日素来宗法周全，规矩严密，自有一副世家大族的气派。

不过由着新年伊始，宗门气氛热闹，弟子们皆是欢天喜地，在宗主的默许下，各类规条都放开了些许。

正因如此，这时能见到许多难得一遇的景象。

霜凝宫后殿，女子倚坐窗边，漫不经心地轻声哼唱着悦耳歌谣，眼波流转之间，似有猩红碎光蹁跹，蝶翅般轻盈扑闪的睫羽铺了一层幽白的月光。

金丝楠木窗沿如同一幅承装美人的画框，暗沉夜色四处游荡，她的美点燃了月轮的心脏。

各大宗门掌权者少有女子，这位便是一个鲜明的例外。

95级封号斗罗，封号“冥寰”，大陆公认的第一兽魂师，蓝电霸王宗副宗主兼鹤山山主，云倾月。

旧时出了名的不好相与，连她嫡兄也得不到她几分好脸色。如今年岁渐长，代表母家掌管半个宗门，早早把自己冷漠的性子改了大半。

水晶地砖倾泻着如水月光，不时掠过人影，沉稳脚步声愈渐靠近。

她似有所觉，托腮懒懒地看向殿门，一袭雪白长发轻柔拂腰，血红瞳孔中月芒弥散：“回来了。”

“师尊。”

两位俊俏青年，一前一后，踏入这覆雪凌霜的寝殿。

同是墨黑混了些深蓝的利落短发，瞳色如雷霆般苍青，眉眼有五分相似，细看又能辨出其中不同：一个端正矜雅，另一个偏向明朗风流，还有些未褪去的，属于少年人的极淡的青涩感。

正是玉家两位嫡出少主，下任宗主最有力的候选人。

“来让师尊看看。”云倾月朝他们懒洋洋地招手，端详着自己两个宝贝徒弟，唇角微微勾起，“嗯……都长大不少。”

尽管两人已经身形挺拔，站在云倾月面前，投下的影子都能把她整个拥住，青年特有的朝气与活力蓬勃得几近于张扬，他们面对她却依旧如幼时那般依赖。

仿佛小兽与抚养他们长大的主人羁绊永远留存，时光亦无法磨灭深刻记忆中无数相依为命的日夜。

毕竟体内流着同源的龙血，她是师尊，更是家人。

身为冥寰斗罗座下首席弟子，玉天心垂眸规规矩矩地见了礼，没有直视师尊的眼睛，只低着头，默默凝视师尊龙纹迤逦的蓝金裙边。

玉天恒却显得十分熟稔，凑上前去三言两语将师尊逗得凤眸弯弯。“我们是长大了，师尊却年轻多了，怎么瞧着与我们年岁相当呢？”

修炼到封号斗罗这个层次，绝大部分魂师都会选择青春永驻，容颜如旧，留住自己最美的年华，极大满足了人们的爱美之心。

只是说“年岁相当”还是夸张了些。

“不许拿师尊寻开心。”云倾月飞去个眼神，轻飘飘嗔他。“这次回了家，就多住几日吧，你们从前在鹤山住的院子我都命人打扫过了，干净得很。”

玉天恒神色一振：“师尊不嫌我们？”

“倒不是嫌不嫌的问题……”

云倾月闻言，唇边噙了淡淡的笑，生得清冷华贵的容颜染上少许笑意，一时如昙花盛放，夜露晕染，美艳逼人。

“你们难得回宗，总该让宗主瞧上一瞧修炼情况。离我霜凝宫近些，也方便每日练功，做做样子，省得再惹宗主说你们疏于功课。”

玉天恒霎时垮下了脸，小声嘀咕这个魂力就非测不可吗。

云倾月只轻轻一笑，提着宫装长裙优雅起身，走过窗棂透映地面的零落月色，雪纹衣袂逶迤，暗香浮动。“走吧，龙王殿都在候着呢，误了时辰可不好。”

玉天心垂首无言，跟在她身后，无人看到他描摹师尊裙摆的眷恋目光。

女子霜雪般缥缈的长袍翻起一片涟漪，不知撩动了谁的心澜。长夜与清风流连于她的衣摆，汇成一道柔泽的溪流，晚夜香暧，万千情愫随蟾光荡漾，汩汩没入月下影，潺潺攀缘玉人楼。

……

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

蓝电霸王宗九山灯火通明，一江波光粼粼，犹如冰封着无数澄澈剔透的水晶碎末，凝聚九天光华，倒映出夜幕星辰寰熠、银河滔天。

山河川泽跌宕，流云飞花挽阖，朝暮春秋相随，一梦不舍，温柔与候。

真龙山，龙王殿。月落星纷烁，飞檐黛瓦沐浴在夜熙中，少了庄严巍峨，多了悠然安宁。暖黄宵光充斥大殿，永远为行走江山的游子保留牵挂和思念。

云倾月踩着时间到场，甫一走进殿门，方才还充斥窃窃私语的宴厅顿时安静下来。

她信步走向端坐主位的兄长，身上是极尽繁丽的锦绣华服，发间簪着玉家一脉相传的赤金红翡十二龙九凤冠，琉璃镶翠，明珠生辉，殷红的凤凰尾羽拂过雪白长发，更衬冰肌玉骨姣美清绝。

眼睫轻敛时，仿佛极北走出的神姬，裙尾荡起一股冰凉悠远的寒气，清冷的纯白长发及腰，勾勒着无边的冰霜风雪。

“回来就好。”

高堂之上的男人颔首，声线低沉，那顶火红的凤冠落入他眼底，霎时点亮一片沉寂的暗色。

蓝电霸王宗现任宗主，雷霆斗罗玉元震，也是云倾月的大哥，玉天恒和玉天心的爷爷。

95级的魂力让他看起来一如年少时英俊倜傥，男人面容冷峻、墨瞳清泊，一腔柔情只留给唯一的妹妹。

他右手边留有一个空位，那是独属于云倾月的。

云倾月到了，蓝电霸王宗一年一度的族宴才会正式开始。

少主们的位置却并不与云倾月同席，而是退而位居她的下首。待各自落座，另一边酒席上的大长老站起身，率先举杯，“老夫恭贺大小姐魂力突破95级！”

陈年旧伤在身，云倾月卡着94级的门槛已经很久了。年前她潜心闭关了几月有余，总算突破成功，迈入95级初期。

大长老是看着他们兄妹长大的，亲眼见证了这几十年玉家的不易。云倾月能看出他由衷的欣慰，道了声谢，刚要随酒，一只手自旁边伸来，径直把她的酒杯夺了去。

她眨了眨眼，目睹玉元震代她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没有分毫停顿，好像杯子里盛的只是清水而不是宗门压箱底的度数极高的陈年老酒。

“阿云不能喝酒，我替她。”

她的兄长如是说，搁下琼玉杯，绀青眸色因染了酒而愈发深邃醇厚，好似一片幽溯无光的深海。

宴厅里升起小小的议论声，能看见宗主大人小酌可不容易。云倾月不经意听了几句，边拿回酒盅象征性地举杯，边私下传音与他兴味道：“你还能替我把剩下几位长老全挡了不成?”

“酒劲大，对你身子不好。”

玉元震只是平淡道。

云倾月哦了一声，也不缠着他闹，素白的手掩在桌案下，在无人可见处，慢悠悠寻到男人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玉元震一顿，更牢地回握过去，再拿自己酒杯时便换成了左手。

呵。云倾月心里无声地笑了。男人。

酒过三巡，饶是玉元震也受不住六位长老轮着敬酒，深沉眸光带了几分醉意。云倾月悠闲地挑着绿豆糕往嘴里送，在大长老又要给他满上第不知几十杯酒的关头放下玉箸，开口时，觥筹交错的宴厅瞬间静了下来。

“今天就到这里吧。”她说，语气轻快，霜凝天轮的宫主在这除夕也卸下了冰冷的外壳，“今夜宴会，没玩够的可留下继续，累了的也可以返回住处。往后还有一个月的休沐，在此期间宗门九山禁令将暂时解除，请各位尽情享受假期。”

短暂的安静过后，欢呼声响彻山顶，几乎掀翻龙王殿的穹顶。

云倾月笑了笑，朝旁边的几位长老点头致意，随即优雅起身离席，宗主亦一言不发地紧随其后。

玉天恒和玉天心尚没反应过来，脑海里同时响起师尊与外表不符的雀跃声音：“跟我来，我们回鹤山。”

敢情她是等着这个局呢。

玉天恒哭丧着脸，早知道他就忍着不在宴席上吃那么多了。

玉天心嘲笑他：“傻子。”

****

两人上山的速度自然赶不上两位封号斗罗，他们到的时候第二轮已经开始了。

蓝电霸王宗平日族法严格，能上鹤山的人本就少，可以进霜凝宫内殿的更是寥寥。显然玉家真正意义上的“家宴”地点并不是龙王殿，而是在鹤山。

时值除夕，这座似冰川般冷亘的建筑也放了个假，在檐角屋梁挂上了轻轻摇曳的花灯，魂力凝结出的蜡烛长燃不灭，驱散了此前盘踞的寒冬。

冷冷清清的装潢镀上一层暖意，顿时由高不可攀的行宫蜕变为温馨美满的家宅，连那些冷色调的摆设家具也变得亲切起来，简直令人不敢相信这里是被宗门弟子们戏称为“霜凝天牢”的霜凝宫。

玉天恒自小便在天斗皇家学院进修，课业繁重，很久没有回过宗门。玉天心跟他情况类似，两人都是第一次参加除夕家宴，虽然不至于紧张，但一想到要直接面对师尊之外的长辈，还是免不了打怵。

绕过屏风走进内院时，便带了几分视死如归的心情。

谁承想一副热闹景象映入眼帘。

“哥，你也别总是板着脸呀。”

云倾月仍然坐在玉元震身旁，亲手为他斟了杯酒，脸上是随意的笑，“阿心阿恒好不容易回一趟家，阖家团圆的时候，你就不能多笑笑?”

“阿云说的在理。”左边传来一声哼笑。“都是自家人，大哥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男人玩世不恭的语调很有辨识度，尤其他还喊宗主“大哥”。两个孩子可不敢在这位面前掉链子，忙上前问好，一口一声二当家，听得云倾月忍俊不禁。

看吧，她二哥还是这么唬人。

所谓的“二当家”，紫电斗罗玉罗冕掀起眼皮懒懒看了他们一眼，手中把玩着青瓷酒杯，意味不明地夸赞道：“真是长大了不少啊。跟大哥年轻时越来越像了。”

而他们的大哥已然半醉，对周围发生的事一概漠不关心，仅仅执着于让妹妹待在自己身边。

云倾月趴在他的肩上，摆弄着玉元震如墨的长发笑道：“难道就不像我吗？”

“也像。”玉罗冕哄小孩似的顺着她的话，“简直就是你亲生儿子。”

“什么呀。”云倾月扭过脸，明明是自己提起的，又要嫌玉罗冕敷衍她，“二哥净瞎说。哪里随我了？”

“二当家说的不错。”一道青年嗓音忽地插话道，“天心眉眼间确实与小姨有些相似的。”

六位长老之一，也是最小的一位，刑堂主事人，腾山山主玉寒霄。

他外表仅比玉天心和玉天恒成熟几分，容貌十分俊俏，面如冠玉，气质出尘，偏浅的靛青色长发规规矩矩地束着，瞳色也是清浅的湖蓝，偏偏有着一双柔和的桃花眼，莞然时多了些雌雄莫辨的风情。

跟不苟言笑的玉元震、阴晴不定的玉罗冕比起来，玉寒霄显然好相处得多。

“当真？”云倾月将信将疑地望去，“寒霄，你可别学你舅舅，他说话不算数的。”

玉罗冕在一旁挑眉：“怎么就不算数了？”云倾月瞪他：“就是不算数！”

“真的啊，小姨。”

玉寒霄拉过尚未反应过来的玉天心，一本正经地说，“你看天心冷着脸的时候，跟小姨以前一样，一点表情都没有，吓人得很。”

云倾月恼羞成怒：“玉寒霄！”

玉罗冕揉揉妹妹的头，笑了出声，“你最好赶紧劝劝，不然她又该找人告状了。”

“我妈在神风宗跟我爸怄气呢，可没空管我。”玉寒霄笑得两眼弯弯，熟稔地端起酒杯，凑到云倾月跟前，“好啦小姨，别生气了，敬我们冥寰冕下一杯，祝小姨永远年轻漂亮永远十八岁！”

云倾月白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与他碰杯。

霜凝宫内，欢声笑语不断，放眼望去，整座蓝电霸王宗都是如此。新岁的到来使山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灯火点缀其间，色彩斑斓的爆竹与烟花一同绽放，点亮了黑暗的天空，又随着夜色浓厚渐渐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