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且回吧。”陆遥歌转身,淡声同顾远征讲。
顾远征却并没听她的话,依然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过了半晌,陆遥歌有些恼,抬头看顾远征,两人目光对视,陆遥歌一愣,“公子还有什么话要说?”
“遥歌,我带你去个地方。”顾远征牵起她手腕,声音温温的。
“我不去。”陆遥歌下意识地回,身体却因惯力被顾远征轻轻牵着向前走。
顾远征带她绕过竹园,去了东院后身的仓库。
陆遥歌从未来过此处,以前只听下人们说这里是顾家重地,其他人禁止踏足,只有顾家自己人才能进入。
顾远征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仓库的门,回头看陆遥歌。
陆遥歌抿唇,没有说话,跟着他走了进去。
里面灯火通明,仓库里摆着一排排黄花梨木架子,架子之多,无法数得过来,架子上摆放着一摞摞黄澄澄的金条,整整齐齐,整个屋子在灯光的映照下,就像发着光一般耀眼。
陆遥歌还在震惊中,顾远征却从架子上取下一根金条,塞到她手上,对她说:“如果你执意离开,就把金条带走。”
“我不能收,”陆遥歌推脱道,将金条放回架子上,“公子若没其他事,我就先回了。”
“长安城不同顾府,那里鱼龙复杂,你没金银傍身,如何生存?”顾远征担忧道。
“我没进顾府前,不也活得好好的?”陆遥歌直视顾远征,“公子也说外面鱼龙复杂,我一女子身上带着金条,反而会成为坏人的猎物。”
“我会让顾谦保护你。”顾远征补充道。
“不必了,公子是建功立业的人,也有自己的人生,切勿为我一女子蹉跎了时光。”
陆遥歌说完,转身往外走,踏出门前,又回头看了顾远征一眼,“金库是顾家重地,是整个家族的根本,我离开府后,定会守口如瓶,今夜,就当我从未来过此处。”
陆遥歌离开金库,摸着黑又悄悄回了刚刚和好友告别的地方。
刘芷早已等在此处,正四处张望,看到陆遥歌,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老天保佑,你可终于回来了,我差点以为你被夏嬷嬷抓去了!”
“抱歉,”陆遥歌咬了咬嘴唇,问道,“萧泽呢?”
“他在这等了你半天,担心你又被抓走,四处去寻你了,”刘芷手里捧着钱袋子,“我和萧泽的钱,连同粗使坊其他姑娘筹的银子,都在这里了。”
“是我连累你们了,”陆遥歌内疚得很,“日后我一定赚够银子,连本带利的还给你们。”
“都是做姐妹的,说这些作甚,”刘芷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认真道,“那夏嬷嬷记恨着你,定不罢休,你先出府,赎身的钱我今夜就帮你交给李管家。”
离开顾府,陆遥歌可就跟顾家和粗使坊毫无关系了,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刘芷。
“阿芷,都是我连累了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陆遥歌张开双臂,抱住了刘芷,“等我赚了钱,就帮你赎身!”
“傻丫头,以前都是你安慰我,现在怎么还要我宽慰你了呢,”刘芷轻轻抚了抚陆遥歌后背,吸了吸鼻子,“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不要难过,等找到新住处,你给我捎个信,到时我去寻你。”
“嗯!”陆遥歌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用力点头。
刘芷担心夏嬷嬷抓陆遥歌,便带陆遥歌跑到顾府的后院,那里的侧墙下有一个狗洞,最早还是陆遥歌发现的。
陆遥歌长得瘦,和刘芷告别后,便从那杂草丛生的狗洞里爬了出去。
她顾不得身上的泥土,却又莫名觉得,从第一次踏进顾家开始,到最后从顾家离开,似乎都不太体面。
“遥歌,是你吗?”
刚从狗洞爬出来,陆遥歌便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她回头张望,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匆匆忙忙地向她跑来。
“萧泽?”
“太好了!我在顾家四处寻你,都寻不到,便想着你可能会从后门出来!”萧泽满脸欣慰,“你平安出来便好。”
陆遥歌点点头,“你在顾府寻我,可有人找你麻烦?”
顾府管理森严,每夜都有小厮巡逻,萧泽很幸运,竟没人发现他。
“我看到顾远征了,”萧泽叹了口气,诚实说道,“他托我要好好照顾你。”
陆遥歌抿着嘴,没有说什么,她看了眼四周,大概是夜已深的缘故,顾府后门并没有闲人走动。
“我们还是快离开吧,”萧泽小声道,“要是这顾家反悔可就不好了。”
可眼下,又能去哪里呢?
陆遥歌仔细想了想,想到阿妹还在福来客栈,便同萧泽讲:“我们先回客栈,然后从长计议。”
萧泽点头,两人摸着黑往福来客栈走。
福来客栈隶属胡姬酒肆的地盘,越入夜,越热闹,往来宾客不绝,就连客栈也在陆遥歌的带领下,生意越来越好。
陆遥歌站在福来客栈的门口,抬眼看上面的牌匾,她刚来的时候,牌匾上面落了层厚灰,匾上的字也掉了色,是她让店小二王富贵搬来梯子,将上面的灰尘扫落,自己又踩在梯子上,拿毛笔将牌匾上的字一笔一笔添上墨色。
她喜欢这家客栈,虽然刚来的时候,它破烂不堪,身处闹市,却毫无客人生意。但这里却是她生平第一次独立做主的地方,它不像草屋那般漏风漏雨,也不同顾府那般拘谨冷漠,它像一位迟暮的老者,包容了陆遥歌的出身,包容了她的一切。
陆遥歌舍不得客栈里的每一个人。店小二王富贵踏实肯干,明明陆遥歌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但他尊重她,信任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照做,是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伙计。
富贵的父母在乡下,他老娘身体不好,却每月托人给他写信,叮嘱他善良为人,多为东家做事,家里一切都好。他很节俭,哪怕遥歌涨了客栈的月钱,王富贵依然省吃俭用,每月把银子寄到乡下,给老娘做汤药费。
厨房的饭饭人如其名,做饭很好吃,陆遥歌很喜欢他做的炙烤羊肉,又爱干净,厨房被他擦得锃亮,人也是个热心肠。
陆遥歌还记得有次淋雨发烧,是饭饭把一碗热腾腾的姜汤递到她面前,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下去,他才放心离开。那次,陆遥歌连续病了一周,饭饭一边忙着给食客准备吃食,一边忙着照顾她这个病号,换着法的给她做营养药膳。
遥歌喜欢吃甜食,但胃口又不好,饭饭就用甘蔗熬糖霜,加进清粥里。有一晚,陆遥歌病好后下楼,发现楼下厨房还闪着烛光,走近一看,竟发现饭饭累睡在灶台前,灶上还煮着熬好的糖浆,正等着第二日做成糖霜来用……
陆遥歌这一生遇到过无数的白眼和嘲讽,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视她为赔钱货,把她当摇钱树般利用,可是自从来了福来客栈,陆遥歌才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温暖。
这种温暖,她在顾远征那也曾感受过,但王富贵和饭饭不同,他们来自于市井,没有受过教育,他们对她的关心,更质朴,带着独属于市井人间的烟火气。
陆遥歌红了眼眶,背对着福来客栈,缓了好久,才将不舍的情绪压在心底。
萧泽打开福来客栈的门,陆遥歌便努力扬起笑脸,跟着他走了进去。
“恭喜掌柜的!”
脚刚踏进门里,漫天飞舞的月季花瓣便迎面扑来,陆遥歌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忍不住抬头观望。
王富贵在二楼卖力地撒着花瓣,花瓣落在了陆遥歌的头上,肩上,也在她的心头泛起阵阵涟漪。
客栈里坐满了宾客,皆朝陆遥歌鼓掌。
“掌柜的,恭喜你啊!”
“恭喜!恭喜!”
饭饭手里端着吃食,一桌桌送菜,嘴上一边笑着,一边大大方方地说:“今日我自掏腰包,每桌免费送上一盘透花糍!”
小妹陆遥欣在柜台前拍手叫好,抬头对店小二说:“富贵哥,你再多撒些花瓣,真好看!”
“好嘞!”王富贵笑着答应,抓起竹篮里的花瓣,继续撒“花瓣雨”。
萧泽也被欢快的气氛感染,笑着问:“你们这是庆祝什么呢?”
“萧泽哥哥,亏你也是经商堂的,竟然不知,”陆遥欣跑过来,抱住陆遥歌,抬头同萧泽讲,“下午经商堂来了人,说阿姐正式成为经商堂掌柜了!门前的墙上还挂着名单呢,我阿姐真棒!”
陆遥歌红了眼,摸了摸阿妹的头,轻声同她讲:“阿妹,这经商堂的掌柜,我可能做不成了。”
“啊?这是为什么?”陆遥欣松开怀抱,露出惊讶神色,又朝四周望了望,怕影响周围食客,“阿姐,我们上楼细谈。”
陆遥歌和阿妹、萧泽一同上楼,去了她的卧房,刚推开房间的门,便看见房中的饭桌前摆着满满一桌子的菜。
“阿姐在经商堂取得了好名次,富贵哥和饭饭说要好好犒劳你,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陆遥欣叹气,走进房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