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新乔到单位第一件事就是把报告交给周原浦，为了避免被找借口拖延，他硬是跑了好几趟，亲自交到周原浦手里。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虽不至于撕破脸，但彼此也没必要继续伪装体面，索性都坦诚相待了。

周原浦脸色很镇定，甚至还玩笑着夸了他几句，提点身边的王秘书要像沈主任学习，至于他心里是怎么骂娘的那就不清楚了。

直到下班都没回信儿，调查组也没组织开会。沈新乔不着急，怎么还不给人家留点上下通气的时间。

今天莉姐家小孩生病，下午请假带孩子去医院，最近因为学校连续出了几件大事，整个教育部门从上到下都是一副要整改的现象，各种上传下达的文件报告堆积成山。

沈新乔在调查组，这些内部的工作都是莉姐在做，今天有时间他帮着把紧急需要的几份报告写了，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才下班。

出了单位大门，深秋的凉风卷着落叶迎头给了他一个拥抱。沈新乔没躲，迎风伸了个懒腰，他突然想抽根烟，又不想破了戒，想着是不是应该找个烟鬼蹭点味儿解解馋。

电话的嘟嘟声快要结束时对面才接起来，“想我了？”

“真有点。”沈新乔大方承认。

他如此坦然倒弄得杨林森不会了，“......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没吃药。”沈新乔心情好不跟他计较，“吃饭了吗？”

“吃了，干嚼方便面算饭的话。”

沈新乔立刻意识到他有正事，“那你忙，一切小心。”

“嗯，过两天再陪你吃饭。”杨林森说完挂了电话。

在忙什么呢？

沈新乔更想抽烟了，心里不自觉猜测。杨林森现在是停职状态，按说没有案子忙，不过也说不好，毕竟这场停职也是他们计划之内的。

走到路边打车，有段时间没联系的秦露打来电话，“小乔，哥哥跟你说件事。”

沈新乔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抬手招了辆出租车，“说。”

“怎么这样冷漠，是件大事！”

“有多大？”沈新乔上车坐好报了地址，“你要结婚了？”

“还不至于这么大……”秦露尴尬后又突然兴奋，“但是我遇到真爱了！”

沈新乔无奈失笑，“那真是要祝福你了。”

秦露大声补充，“这次失真的，你别不信。”

“没有不信，你每次都是真的。”沈新乔说的是实话，秦露虽风流，可他对每个恋爱对象都是真心的，偏偏就是因为这点更让那些对象们着迷。

秦露哼唧几声抗议他不懂自己激动的心情。

“今天没飞？”沈新乔有些累，靠在椅背懒懒地问。

“凌晨飞首都。”秦露着急，“你就不问问我的真爱？”

“你就不能主动说？臭显摆什么？”

秦露哈哈笑，“不显摆还叫真爱吗？等你遇到真爱那天就懂了，只会比我显摆的更花哨。”

司机突然开了前面的窗子，一团强风呜咽着吹进来，沈新乔被被吹了个透，裹紧外套抽了抽鼻子，真爱两个字让他的心和被冷风袭击的身体一样寒凉。

秦露不等他回答，控制不住地说道，“法航的空乘，我们一见钟情，下个月等她过来介绍给你认识。”

沈新乔惊讶，“你会法语？”

“会个屁！”

“她会中文？”

“会说你好，算吗？”

“那你们怎么交流？”

“说英语啊！”

“......真牛逼！”沈新乔由衷赞叹。

秦露自动将他话里的嘲讽翻译成表扬，挺兴奋地安排，“下个月15号左右，你提前留时间给我，我也跟晓雨说一声......哦，晓雨先不说吧。”

后半句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自言自语，沈新乔听出蹊跷，问道，“晓雨怎么了？”

“你不知道？”秦露疑惑。

“知道什么？最近忙，挺久没联系了。”

秦露犹豫没张口，他们都没有背后说闲话的习惯。

“你听说什么了？”沈新乔判断他应该也是听别人八卦的。

秦露干咳两声，“听几个同学说的，不确定真实性，我没问晓雨，你就当随便听听。”

八卦的内容平常又离谱，徐晓雨和丁凡是高中同学们眼中的模范夫妻了，两人从学校开始恋爱到结婚，感情一直很好，两人家境也是门当户对，现在做生意更是做的风生水起。有钱有爱有家，没有比这更好的人生了，所以在同学们中间他俩是被羡慕的大红人。

秦露最初是听一个跟晓雨要好的女同学说的，徐晓雨和丁凡在闹离婚，因为丁凡出轨了。他不怎么在意只当听听，也没跟晓雨求证。谁知几个好哥们群里也在聊这事，有理有据有小道消息，而且说丁凡不是出轨，而是嫖 | 娼，被徐晓雨堵在酒店床上了。

沈新乔第一反应也是不相信，他对丁凡不算十分了解，但感觉他不至于恶劣到这个程度。

“我也不信，架不住事实就是这样，我问了孙淼，她跟晓雨最好，她说晓雨哭了好几天，因为发现丁凡两年前就开始了，每周都来江城三岔四次，就是来找小姐，而且还喜欢找小女孩，18岁都嫌大，我就槽了，真他妈牲口！”

沈新乔心下一动，“他来江城找的？知道是哪吗？”

“靠，你打听这个干吗？我怎么知道，难道要我打电话问他——哥们儿你平时都在哪消费？”

沈新乔想想还真不能打听，可他直觉跟新阳中学的事有关。

警方怀疑有人引诱或者逼迫女学生□□，可就是找不到证据，而且不知道来自哪个方面的压力，一直都没办法深查，到现在连具体的地点都找不到。据沈雪莲说她是被带去埃克斯酒吧，后来又昏迷了，不确定具体现场是不是在酒吧里。

警察在埃克斯酒吧摸查这么久都没有线索，或者真正的场所不是在酒吧？

两天过去了，局里依旧风平浪静。沈新乔不急，他反而有耐心了——现在还不是撕破网的时候。

整个教育系统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压抑之中。短短两个月，两所学校，三起命案。白兰的案子被草草定性为自杀，张强的案子虽然告破，可教育部门的反应却出奇地冷淡，不痛不痒的问责和整顿，甚至连还没推进下去。

这不对劲。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风暴，就要来了

沈新乔以无可挑剔的效率完成了所有报告、申请和材料，确保任何人都挑不出纰漏。一周后，处理结果终于下达：

新阳中学食堂承包商解除合同，重新招标；

郭校长及2名副校长被免职；

2名班主任及宿舍负责人被撤职；

包括高青云在内的8名教师被开除；

15名校领导及教师被警告、记过处分；

新阳区教育局5名领导被问责，通报批评。

李松涛兴冲冲闯进沈新乔的办公室，照着他肩膀就是两拳，笑得像个刚打赢球赛的高中生。

沈新乔皱眉躲开，低声骂，“发什么疯？”

“来来来，请你吃巧克力！我媳妇从美国带回来的！”李松涛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被体温捂得半化的巧克力，献宝似的递过来。

沈新乔瞥了眼皱巴巴的包装纸，嫌弃地抬抬下巴，“放桌上。”

“怎么，还不满意？”李松涛咧着嘴，“这已经是阶段性胜利了！你是不知道，这阵子我憋屈得——”

“还没到庆祝的时候。”沈新乔打断他，目光落在那份红头文件上。

李松涛不会明白。

这些处分看似严厉，可比起新阳中学背后盘根错节的黑暗，不过是隔靴搔痒。如果真如他所怀疑的那样——有人操控学生□□......那么今天这些被推出来担责的人，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

真正的罪恶，依然蛰伏在暗处。

但也去李松涛所说，好在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沈新乔心情好了许多，加上连续加班一周，难的有一个悠闲的周末，又下雨，他捂着被子睡到下午才起床。

摸过手机，睁一只眼按亮，眼睛和脑子都迷迷糊糊，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竟然有108条未读短信！

把手机举到眼皮底下，有使劲揉揉眼，没错，真是108条……

搁这儿演水浒传呢？

沈新乔嘟囔着打开短信。

先快速浏览了一遍，大部分都是打听新阳中学的事。上周处理结果公告后，又被媒体第一时间报道出来，身边所有知情或不知情的人都发来短信表示了他们的好奇。

沈新乔无奈地笑，翻了一遍都不想回复，却又不得不应付几位老领导和长辈，简单回了两句。

沈新乔从被窝里爬出来，趿拉着拖鞋，一边回拨他爸的电话，一边伸懒腰。

“刚起？”电话接通，沈淳志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连句寒暄都省了。

“没有……”沈新乔不好意思承认，毕竟他爸是早上6点打的电话，现在都快下午6点了，“忙别的事没看手机。”

沈淳志冷声道，“你在哪忙？我打你家里座机也没人接，你忙的耳朵也聋了？”

沈新乔不吭气，无声对抗，也是因为没想好要再找什么理由。

“行了，爱睡到几点睡到几点，我懒得管。”沈淳志先服了软，可话锋一转，又忍不住念叨，“睡这么死，家里进贼了你都不知道。”

沈新乔搓搓脸，不跟他爸犟，刚离开床又躺沙发上，“爸，你找我什么事？”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只有沈淳志沉重的呼吸声，传递出无声的紧张和压抑。沈新乔虽然不在他身边，但他有的是办法了解他的近况。都是一个系统的，沈新乔他们局里领导他也都熟，很多消息他甚至比沈新乔更清楚。

“你最近太高调了。”沈淳志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些许责备，嗓音压的极低。

空气中像是突然响起刺啦一声，一根被点燃的火柴在沈新乔脑子里划过，燃起一簇邪火。

沈新乔眼皮一跳，脑子里“刺啦”一声，像是有人擦亮了一根火柴。从小到大，他爸嘴里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太高调、不稳当、爱出风头、迟早栽跟头……好像他天生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非得被人摁着头才能学会走路。

在他爸眼里，他就是个爱出风头的人，爱拔尖、争强好胜、不定性、专门学些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因为虚荣爱面子，故意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沈新乔不想解释，也没法解释。父子俩较劲这么多年，谁都没能说服谁，争来争去，除了口干舌燥，什么也改变不了。

沈淳志同样感到疲惫，他发现越来越搞不动自己的小儿子了，沈新乔从小就性格跳脱，爱好不走寻常路，费心费力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没走上歧途，但是他骨子里的叛逆一点没改，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成熟，谁也弄不住他了。

“你坚持原则，我不拦你。”沈淳志最终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但这事不简单，枪打出头鸟，你……”

“爸。”沈新乔突然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沉进水里，“你放心，我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