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自己在林木笼罩的夜色中依然能够成为显眼目标,就算脖颈嗖嗖凉兰蒂芙也还是决定扯下兜帽,让自己的脑袋暴露在飒飒吹拂的寒风中,她那头即便只有月光照耀依然红得耀眼的长发,仿佛一盏烛火朦胧的提灯浮在海雾中。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她雇来的那十几个猎户(其中不乏滥竽充数的)其中有几个已经先被派去绕岛搜索。当然,无论被派去什么地方什么方向,出发之前兰蒂芙都让所有的猎犬闻过了她从佛恩伯格带来的曾经属于韦兰的衣物——他曾经最常围戴的狐狸皮草。反正韦兰走之后他留下的一切,她作为王子妃还是有哪个权限想拿什么拿什么。
兰蒂芙骑着马屁股后头跟着头猎犬在寒林中穿行,她估摸着从阿瓦斯尼斯出发到现在也快走过纵穿岛屿的一半路程了。
她已经思考过韦兰确实不在此地的可能,她甚至宽慰自己就算人猎不着,多少猎点小动物也不算亏,但这样的念头又在现实的精打细算跟前显得十分苍白无力,兰蒂芙越想越暴躁,今天要是不能逮到韦兰对其实施报复,她会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坐卧难安,生活索然无味,她会认为今天的自己以及自己的所作所为全是笑话。
兰蒂芙深吸口气,林中冰冷且带有草腥味的气息灌满她的鼻腔,具有让她瞬间清醒的功效,亦驱散了入夜的困意。派去沿岸搜索包围岛屿的猎人们现在还没有动静,这真的让她很难冷静。
这么长时间独自生活在野外树林中,就算是精通武艺,擅长捕猎,也难免饱受冻馁之苦,兰蒂芙如此心想着不由得咬紧了下唇,那个男人现在被当作猎物围追堵截相比更是难受的很,兰蒂芙知道肯定有猎人在心底骂她不懂瞎整,围猎也是讲究队形分工的,像她这样满林子撒网实在不够上道,但那也无所谓,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真靠狗鼻子把人找出来,而是要借着这掘地三尺筛篦子似的动静把人逼出来。
不过说真的他们的行动已经耗费了太长时间,兰蒂芙能敏锐感受到周遭寒冷空气中蠢动着不安和躁动,她必须做点什么加速这个进程,否则她自己都要快被冻僵了。于是兰蒂芙 心一横掏出火把将其擦亮,之前之所以不这么做就是怕在引来目标之前引来她不想看到的猛兽,尤其是冬日里还在活动的那种,总归是要比其他时节的兽类更凶猛些,可兰蒂芙实在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即便是真被突然窜出的凶兽给啃了她也心甘情愿,她只求目标快些被她吸引出现。
火把亮起后倒显得未被火光照耀的林地更加阴森可怖了,兰蒂芙再次意识自己的计划和行为有多么疯狂危险,但事情进行到此时此刻她早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
隐约望见林地间突然亮起一丛摇曳火光的其他猎人们都不由得皱眉不解,但又因为离得太远看不真切,只是疑惑但凡有些狩猎的常识都该知道这种时候最好避免明火,确实大部分动物都畏火,但也有些格外狡猾凶残的反而会被火光吸引,每个望见火光的猎人都衷心希望那个蠢货不是只付了他们定金的女金主。
手中火把明显燃短一截时,兰蒂芙快要纵穿岛南边的树林了,如果这样都还无法引出目标那兰蒂芙可能真的会崩溃,她几乎是孤注一掷连命都赌上,倘若最后的结果是一无所获,那对她而言会比死了还难受。
耳边时不时就响起狗叫声和猎人吆喝声,兰蒂芙已经听麻木了,看来这仇大概只能……
谁?
兰蒂芙猛地抬头看去,她刚刚好像听见树叶沙沙摇响的动静,类似小动物飞快穿过草丛的动静。
是狐狸还是貂?
不对,那动静……体型明显要更大……
兰蒂芙用力揉了揉眉心,再刻骨的恨意都抵不过这深夜疲倦,人困马乏,还寒冷刺骨,紧跟着猎犬短促的悲鸣让兰蒂芙瞬间清醒,她刚扭头循声去看迎面一团硕大黑影就猛地将她从马背撞到冷硬的枯草地上,后脑勺磕上地面瞬间兰蒂芙撞得她两眼冒金星,好在她一直死死攥着拐杖才没让这唯一的伴身武器脱手而出。
兰蒂芙还没来得及哪怕是撑起胳膊,喉咙就突然被人掐紧,同时脑袋被摁着往地上砸,韦兰那张熟悉的面孔浮现在滚落地上的火把火光中,他毫不意外地比上次见面更脏乱更憔悴了,乱发胡须糊在脸上,还挡不住凶神恶煞要吃人般的神态。
“贱人,还真是你啊。”韦兰咬牙切齿的俯下身说,呼气仿佛冻死的尸鬼般满是寒彻的腐臭,“你都这副德行了,好容易保住一条贱命,还不肯放过我?现在还大摇大摆就带一条狗到处招摇,今天不弄死你我都对不起我长这双手双脚!”
说话间韦兰掐着兰蒂芙脖颈的双手猛地就加重力道,后者很快就感到视野发蒙模糊不清,但赶在彻底丧失意识之前她还来得及拼命挥起拐杖抽向韦兰脑侧,韦兰到底也不是酒囊饭袋,反应及时抽出胳膊来反手摁住拐杖。兰蒂芙吸进一大口空气,立刻清明不少,顺势拔出拐杖中暗藏的利刃划向韦兰脖颈。
这么近的距离,韦兰居然还能往后一缩避过了直冲喉咙扑来的利刃,反手将兰蒂芙右手一把攥住。大口呼吸了几口辛辣空气的兰蒂芙趁着自己还没有被完全压制,左手揪住韦兰衣领绷起腰起身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头槌。韦兰陡然吃痛间还不肯放松钳制,这瞬间的错误抉择直接决定了他的最后命运——兰蒂芙趁己将利刃一鼓作气推进韦兰脖颈。
血立刻顺着伤口和兵刃哗哗淌出染红了兰蒂芙的虎口,她剧烈喘息着仍不肯放松握柄,于是浓稠温热的血液又从紧握的指缝间流下。韦兰双目圆瞪布满血丝,现在才想起来去掰兰蒂芙的手,但这种时候兰蒂芙就算再柔弱不堪也绝不会漏一丝儿劲,她集中起全部注意和意志在决定生死的这只手和手臂上。嘴里都开始冒血的韦兰甚至松开另一只手去扒拉兰蒂芙的胳膊,既然如此兰蒂芙就更不能浪费韦兰还给她的这点力气了,就算左手痛的直抽抽也要顶住兵器末端,一点点往韦兰下巴里推。
“我本来不想这么干脆送你上瓦尔哈拉。”兰蒂芙双目圆瞪咬牙切齿,“但现在也没有选择了!”
她话说完,面目狰狞的韦兰也是彻底咽了气。他大张的嘴中呕出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兰蒂芙脸上,而致命处的鲜血已经沿着胳膊浸透了袖管。
确认韦兰眼珠已经彻底凝固住之后,兰蒂芙眨眼间就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两条胳膊一松韦兰的尸体就倒在自己身上,仿佛重逾千斤无法撼动。她只能尽力地呼气吐气,突然开始笑笑着笑着又哑了嗓子,面对枝桠间露出的满天繁星她流出了眼泪。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此时此刻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她刚刚从你死我活的搏杀中活了下来,就算是流浪多天食不果腹的韦兰,面对她这个满身伤残刚经历流产不久的女人也该如杀鸡般轻而易举,她还是活下来了。
她怎么做到的?连她自己都觉着刚刚电光石火几个瞬间像是做梦。
是的,她会走到现在这一步跟自信这东西没有任何关系,纯凭着一腔报仇的怒火和愤恨,死也要拉仇人下手的决心硬着头皮硬闯鬼门关罢了。
艾沃尔。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名字,无比清晰。
好想见她。
我要马上见她。
兰蒂芙咬着牙拼尽全力用酸痛无比的胳膊将沉重的尸体从自己身上一点点挪开爬了出来,几乎是跪着来到坐骑边上拽着马鞍才能站起来,努力几番还摔了一次,最后还是满头大汗地爬上了马背。
就这么一顿折腾又把兰蒂芙好容易计出来的那点体力迅速耗尽,她趴在马背上喘着气,感到汗液仍在不断浸湿贴身衣物,如若不是她脑中再次浮现出艾沃尔的面容,她真不知要在马背上趴多久才能坐直起身。
什么猎人猎狗,剩下的工钱,脖子上的伤,兰蒂芙一概全都抛到脑后,她现在只想奔向艾沃尔去到她身边,想触摸她的面庞感受她的温度,越想着她兰蒂芙越有力气挥动酸痛无比的胳膊甩起马鞭扯起缰绳,策马赶往阿瓦斯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