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有数。”艾沃尔盯着摇曳的火苗说道。

殷格夫的胳膊又往前挪了挪凑得离艾沃尔更近了：“事情都让你独自扛未免也太难为你，我理解你不愿向斯蒂比约恩求助的心思，但你得让我们这帮跟你共同起事的兄弟们帮你啊，还有谁比我们更懂你的志向呢？”

艾沃尔终于扭头看向殷格夫，嘴角弧度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你跟其他狼卫都想回到长屋？”

“那当然，戍卫长屋本来就是我们狼卫的职责，这你比谁都更清楚不是吗？虽然我们现在确实是元气大损，但也不是无人可用，你……”

“我说过了，”艾沃尔压低嗓音拧起眉头打断殷格夫，“我心里有数。”

“好好，”殷格夫压了压手道，“总之，我们随时都做好准备再次为你而战，我只是不希望你忘记这点。”

艾沃尔正在思考怎样礼貌表现不耐烦时艾拉端着陶罐走来提醒：“热牛奶来了。”说完就将冒着袅袅热烟的陶罐咚一声放在艾沃尔跟前的桌面上。殷格夫见状皱起眉说道：“怎么是牛奶？艾沃尔喜欢喝羊奶，要现挤的——”

“倒啊愣着干嘛，”艾沃尔对桌旁侍候的奴隶发话打断了殷格夫，“难道要我自己来？”

“我来吧。”艾拉比奴隶更快一步上前拿起陶罐往杯子里倒牛奶，她的头始终低垂旁人难以看清她的神情，就在艾拉倒牛奶时殷格夫的嘴还是没闲着，他瞥了艾沃尔两眼问道：“你记不记得——你以前特别想要马扎尔弯刀？”

“有这回事吗？”艾沃尔皱起眉望向房梁，“我不记得了，不过马扎尔弯刀确实是好东西。”

“前段时间我从一个冒险者那里重金购来一把，那家伙曾经从马扎尔马匪那里死里逃生，弯刀就是他逃跑前偷来的，所以要价高得离谱，不过我记得你说过的话，所以一咬牙还是买下了，今天可算是有机会送出去，你……不会拒绝吧？”

说到这儿殷格夫的表情变得忐忑紧张起来，艾沃尔瞥了他一眼答：“当然，有什么理由拒绝？”接着艾沃尔视线一转正瞅见艾拉的牛奶从杯沿上溢出来而她本人毫无反应。艾沃日手急眼快抬起了陶罐，艾拉如梦方醒般后退一步，赶忙捏起裙摆给艾沃尔擦拭手上溅到的热牛奶。

“你怎么越来越蠢了，连个牛奶都倒不明白。”殷格夫一把将陶罐从艾拉手中抢了过来翻了个白眼斥责道，“别在这碍手碍脚了，回里屋去吧。”

艾拉捂着脸扭头脚步砰砰地跑开了，艾沃尔低头晃了晃牛奶然后仰头将它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你吃东西还是这幅德行，好像感觉不到烫似的。”殷格夫的口气很是无奈，他又举起陶罐笑到，“来，再给你满上。”

艾沃尔挑挑眉举起木杯道：“毕竟刚刚出了点小意外，牛奶都凉了。”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殷格夫一边给艾沃尔倒牛奶一边叹气道，“没有孩子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无论我如何努力她也还是一天比一天焦虑暴躁，做事总是心不在焉。”

“这肯定是因为你。”艾沃尔脱口而出。

“因为我？”殷格夫立刻瞪大那只仅剩的左眼问，“我早就厌烦了艾拉对孩子那种难以理喻的执着，我已经认清现实放弃了希望，也许芙蕾雅女神不认为我有资格当一个父亲。”说完他重重叹口气将陶罐拿开。艾沃尔若有所思地盯着摇晃的牛奶，忽而听得外间有家仆急忙跑来通报：“主人！马尔迪他……他来应战了！现在就在外边院子里等你出来！”

殷格夫听说后马上站起身来，说了句“来吧艾沃尔，是时候为我主持公道了”便推开凳子捡起靠在身边的盾牌大步流星往屋外走去。艾沃尔晃了晃杯子里热气氤氲的牛奶慢条斯理地品尝，等她终于喝得差不多不紧不慢来到屋外院落里时，围观决斗的人群已经将早已对峙起来的马尔迪与殷格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现场很是热闹。

戈蒂和巴吉在前方为艾沃尔开道来到人墙内侧，好将两个决斗者看得一清二楚。维佳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张靠背椅搬到艾沃尔什后侧放下，接着戈蒂大声呵斥：“肃静！肃静！都给我闭嘴！”

艾沃尔跟在斯蒂比约恩身边已经见识过无数次生死决斗，自然对流程相当熟悉。

等场上安静下来后艾沃尔才开腔道：“今天，我们将在此见证两位勇士马尔迪与殷格夫之间的生死对决，这场对决即分高下也决生死，赢者不仅可以收获输家的所有财产，还将用死亡驳斥输者的所有指控与猜忌，证明自己的实力与荣誉，两位决斗者，”艾沃尔将视线轮流在马尔迪和殷格夫身上扫过又问，“你们二位是自愿参与这场霍尔姆决斗，自愿承担决斗的一切后果吗？”

“我没有任何异议，”马尔迪粗着嗓门抢先应答，“别墨迹了赶紧开始吧，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这条金毛狗帅气的脑袋劈成两半了！”

“看来你至少对自己什么德性有点自知，”殷格夫冷笑着拔出佩剑举起盾牌，“我也没有异议，赶快开始吧！”

殷格夫话音刚落马尔迪就咆哮着挥舞巨斧朝殷格夫劈来，这样简单粗暴的起手对殷格夫来说倒不难化解，他只需要轻松侧身避过了这一击，连盾牌都不需要用上。然而马尔迪到底是严格标准筛选出来的精英，他对巨型武器的使用并非那样死板迟钝，殷格夫闪开后马尔迪干脆松开左手握成拳朝殷格夫脸上扫来。这下殷格夫不得不举盾防御马尔迪沙包大的拳头，这一拳反手砸在盾上就令殷格夫虎口生疼，还当即将盾面砸凹了一个坑。紧跟着马尔迪依然没有急着抄起巨斧，而是拧腰旋身飞腿朝殷格夫脑袋踹去，这前后招数来的是又快又狠，殷格夫除了继续举盾防御没有更好的办法。马尔迪这一脚踹得殷格夫整个人往后退了三步远，人站是站住了，刚抽芽的草地也被殷格夫脚底犁出两道浅沟。

接着马尔迪终于再次用双手操持起了他的大斧朝勉强站稳的殷格夫劈去，斧刃裹挟着马尔迪战吼咆哮，每一次劈在殷格夫的盾牌上都令他肝胆俱颤，即便他有没有外行到直接用盾牌正面去硬接斧头，即便他每次都尽可能偏转卸力，但马尔迪势大力沉的攻击依然令他汗流浃背。

殷格夫的盾牌发出濒死的悲鸣。

当马尔迪的第三斧劈在桦木圆盾上时，裂纹闪电般爬满表面。殷格夫的小臂传来针刺般的痛楚——是盾牌内衬的铁钉在冲击下刺激了他胳膊上的皮肉里。他顺着斧刃劈砍的力道向后远远滑开，他清楚自己的机遇也要来了，有时候风险就是和机遇并存的。

就在马尔迪劈在兴头上时他突然啊地嚎了一声捂住了眼睛，殷格夫正要抓住破绽追击马尔迪突然举起手大喊了一声：“慢着！我要求暂停！”

“怕了直说！”殷格夫举起剑大喊着挑衅，“我也不是不能留你一条命！”

“呸！你别狂！”马尔迪朝殷格夫啐了一口扭头走开，“你以为你那点小伎俩我看不出？我就算是闭一只眼也能轻松弄死你这只独眼鼠辈！”

“可以，”翘着二郎腿观战的艾沃尔同意了马尔迪的请求，“战斗暂停片刻，等我指示。”

“不用，我只是需要时间摆脱束缚，你知道，光膀子对我而言更舒服！”右眼已经睁不开的马尔迪大摇大摆走过艾沃尔跟前，后者清楚看到他右眼眼皮上扎着根细小的木屑。

是殷格夫的盾牌，艾沃尔看了个明白，虽然扎在马尔迪眼皮上的只是那么小小一根，但恐怕殷格夫的盾牌表面被打破时木屑已经飞进了马尔迪眼睛里。

这是殷格夫的战术吗？艾沃尔看着马尔迪暴躁地把巨斧往仆从身上一扔开始扯腰带心想，马尔迪非要暂停脱衣服又有什么讲究？也许他真的只是感到光着膀子更自在些吧。

别的不说马尔迪这上衣一脱给人的震慑感确实更甚之前，他本身就异常高大远胜常人，早加上肌肉虬结毛发旺盛，岩块般的肌肉上满布纵横交错的疤痕，看起来就像能一只手捏爆小孩的脑瓜子。艾沃尔突然回忆起曾经不止一次有人劝她想报仇干脆嫁给马尔迪算了，虽说他家里有个母夜叉但纵观整个吕加菲尔克体格能和“残酷者”科约特维相提并论的也就马尔迪了。

想报仇就嫁马尔迪，因为他身强力壮，想报仇就嫁西格德，因为他有权有势，想起这些过去她听到过无数次的“建议”，再看到此时此刻眼前光景，艾沃尔就忍不住想要发笑。

马尔迪脱到上半身只剩内衫时衣衫不知被腰带上什么东西挂住，他暴躁地直接将衣衫撕碎扯烂丢到一边，扭头操起巨斧眯着右眼来到了殷格夫跟前，现在他们两人一个瞎了左眼一个瞎了右眼，殷格夫的盾牌也已经报废，某种意义上也算实现了微妙的“平衡”。

这次马尔迪挥舞巨斧再次朝殷格夫发起进攻前毫无预兆，三指宽的斧刃裹挟着狂暴的戾气切开凉风横扫而来，殷格夫立刻就地翻滚躲避，刃风削断了他脑后几根头发艾沃尔看得清清楚楚。与此同时殷格夫的剑如同毒蛇般窜出削开了马尔迪的小腿肌肉。吃痛的巨人暴怒大吼，挥舞斧头的动作更加狂暴迅猛，只不过斧刃破空声中多了几分滞涩。殷格夫忙不迭闪身躲避几乎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的利刃风暴，他深知光靠闪躲再灵活也撑不了多久，终于在马尔迪朝他下盘挥斧扫来时殷格夫迎着斧刃高高跃起，手中剑锋自上而下斜扎进马尔迪裸露的右肩上，准确的说是肩膀和脖颈的连接处。马尔迪瞪圆眼呆了片刻，接着开始踉跄后退，殷格夫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拔出染透鲜血的剑锋来又在同一个伤口接连再捅两剑，如此很辣哪怕是个真巨人也是扛不住的。马尔迪退着退着山岳般庞大的身躯终于朝后轰然倒下，而殷格夫不得不撒开手让自己顺势从马尔迪肩头滚到地上，喘了口气才站起身。

当殷格夫一口气从马尔迪肩头拔出佩剑时，血点子甚至飞溅到了他脸上。

“胜负已分。”艾沃尔朗声宣布结果，“殷格夫用实力证明了马尔迪对他的指控都是诽谤，他将赢得马尔迪的所有财产。”

欢呼声中殷格夫将血染的佩剑从马尔迪肩窝里拔了出来，马尔迪身下的血迹已经淌成了小水洼。马尔迪的妻子从人群中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扑到丈夫的尸身上痛哭起来。她身后还跟着她的几个孩子，马尔迪总共有七个孩子，都是一母同胞，今天带出来的只是其中年纪最长的两个儿子，还有个襁褓中的婴儿被哥哥抱着也来到父亲的尸首边。

殷格夫提着剑呆呆站在昔日战友的尸体旁，直到一道锐利的视线投在他身上。殷格夫抬眼望去正是马尔迪那个抱着婴儿的长子正阴沉地盯着他，两人视线短暂接触后少年移开视线，望向亡父的表情又是满面悲戚。

“喂殷格夫，”艾沃尔的声音从殷格夫近旁传来，“我先走了，别忘了把你的马扎尔弯刀送到长屋去。”

说完艾沃尔扭头就走，殷格夫开口叫住了艾沃尔，后者扭头看去，殷格夫脸上并没能叫她看出多少胜利者的喜悦，反而有些迷茫。

“我……这件事真的只能这样解决吗？”殷格夫眨眨眼眼神四处游弋，“也许我答应得太草率了……”

“事到如今哪有后悔药吃？”艾沃尔微微皱起眉口气透露不耐烦，“好好享受胜利果实吧，别在那多愁善感了。”

说完艾沃尔扭头就走，那背影就像是生怕再听见殷格夫多废话一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