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如同身体被活生生撕开，再被揉碎，然后用钝器反复碾压。

墨璃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

腹中那新生的、不属于他的生命，正以一种蛮横霸道的方式，宣告着它的存在。

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络，都在尖叫，都在抗议这种逆天而行的承载。

“呃……”

他死死咬着牙，唇瓣已是一片青紫，额上冷汗滚滚，瞬间湿透了鬓发。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这无休止的酷刑中彻底崩溃时——

轰！

一股磅礴浩瀚的力量，毫无预兆地从他身体里炸开！

金色的神曦瞬间贯穿他的四肢百骸，冲刷着每一处因剧痛而扭曲的经脉。

是龙神之力！

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濒死的边缘，他体内的上古龙神血脉，竟被强行催动，觉醒了！

狂暴的力量在他体内奔涌，修复着因强行孕育而受损的根基，也压制住了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

然而，墨璃能清晰地感觉到，腹中那个小生命，正以一种更惊人的速度，贪婪地攫取着他新生的龙神之力。

不愧是龙族血脉，即便只是初生，也如此霸道。

随着龙神之力的觉醒，其携带着的上古记忆，亦如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片混沌初开的洪荒景象。

神族与妖族之间，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席卷了整个九州大地。

龙族作为神族的一脉，在这场大战中，为了守护苍生，前赴后继，以血肉之躯对抗着强大的妖族。

龙吟震天，神血染空。

最终，龙王耗尽全族之力，以龙骨为基，龙魂为引，在幽深死寂的碧落海底，布下了一座镇天锁妖的绝世大阵。

无数的妖兽被无法抗拒的力量卷入阵中炼化为虚无。

妖族最厉害的妖王，也被死死钉在了阵眼之下，动弹不得。

而那时候，还是枚龙蛋的墨璃，在这场战役中，成为了龙族仅剩的一丝血脉。

在整个族群走向灭亡的时刻，所有的长老、战士，将他们最后的神力、祝福，以及那沉甸甸的、关乎九州未来的重任，尽数灌注到了他这枚小小的蛋中。

他成了阵法的核心。

压制妖王的阵眼。

亿万年来，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阵法之中。

任由岁月流逝、星辰变幻。

直到慕倾瑶的出现。

***

突如其来的使命，如同万钧巨石，压得墨璃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妖王还有一丝残魂未灭，锁妖大阵在没有阵眼的情况下，困不了它多久。

他必须尽快回去。

况且龙族孕育后代，需要千年岁月。

人间千年，何其漫长。

但锁妖大阵内是另一个空间，时间流速远快于外界，在那里孕育千年，人间也不过才三年多罢了。

这是最好的选择。

再说……

墨璃的目光投向石床上依旧沉睡的慕倾瑶，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也不能继续留在她身边了。

慕倾瑶梦境里最后一层的画面，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对他的情意，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又有多少是算计？

他分不清，也不敢深究。

他甚至不敢确认她是否有过放弃炼化他的念头。

如果没有呢？

悲与愤交织着，在他胸腔中翻腾。

她为了飞升，为了她自己的道，牺牲一切都无可厚非。

是他自己要黏着她、缠着她，不肯与她分开的。

如今落得这般境地，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属于他的那场美梦，也该彻底醒了。

他必须离开。

离开这里。

离开她。

但，不能就这样走。

墨璃不敢保证慕倾瑶醒来后会作何反应？

会气他、怨他，恨不能杀了他吗？

他伤了她，夺走了她的孩子，一气之下说不定真会把他炼成丹。

他必须保证自己和孩子的安全。

想到这里，墨璃伸出手，金色的光晕在他指尖流转，缓缓渗入慕倾瑶的眉心。

“对不起，阿瑶。”

他必须封印她的修为，抹去她全部的记忆。

让她变成一个普通的凡人。

这样她便不能对他和孩子构成任何威胁。

而他，将会带着他们的孩子，去往那永恒孤寂的深海，履行他的宿命。

永不再打扰她。

这是他能想到的，对他们两人都“最好”的结局。

当最后一缕记忆被抽离，最后一丝修为被封印，慕倾瑶身上的气息骤然跌落，变得与凡人无异。

墨璃收回手，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苍白如纸。

腹中的绞痛再次袭来，提醒着他这逆天而行的代价。

他强忍着不适，目光落在了洞府角落那个曾映照出他所有绝望的烟罗照梦镜上。

这东西，不能留。

他抬手，一道金光闪过。

“砰！”

烟罗照梦镜应声碎裂，化作无数齑粉，消散在空气中。

再也没有什么能证明她曾经有过那样的念头。

也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回忆起他。

墨璃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星衍。

他咬破指尖，将血珠滴落。

卷轴幽光闪动，在他面前铺展开来。

“星衍。”他的声音沙哑，透着疲惫。

【我在。】

“九州大陆，修仙门派众多，哪一家的掌门，最值得托付？”

他要为她寻一个安身之所，一个能护她周全的人。

卷轴上的符文开始飞速流转。

片刻之后。

【翠微山，缙云真人。】

【此人乃清修之士，性情宽厚仁慈，门风清正。其修为虽非当世顶尖，然品性高洁，门下弟子亦多良善。翠微山地处偏远，灵气充裕，适宜凡人颐养天年。可托。】

翠微山……缙云真人。

墨璃记下了这个名字。

接着，他伸出手，指尖在卷轴上轻轻拂过。

那些关于他和慕倾瑶的记录，那些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曾被他视若珍宝的过往……

被他一道一道，亲手抹去。

每抹去一道，他的心就跟着抽搐一下。

可手却片刻未停。

他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让她回想起过去的痕迹。

许久，星衍卷轴上，再无半分关于他们的记载。

干净得，如同他们从未相遇过。

墨璃收起星衍，又从自己心口处，拔下一片闪烁着五彩光泽的龙鳞。

鳞片离体的瞬间，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他的护心鳞，蕴含着他本源的力量。

他催动龙神之力，将这片龙鳞小心翼翼地炼化。

金光流转，鳞片逐渐化作一条精致的项链，坠子正是缩小版的龙鳞模样，温润通透。

他将项链轻轻戴在慕倾瑶的颈项间。

鳞片贴着她的肌肤，散发出微弱的凉意，亦有一丝极淡的、属于他的龙息。

这不仅能护她平安，也能在危急时刻示警，更能温养她的身体，让她作为一个凡人，也能康健顺遂。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汗透重衣，身体摇摇欲坠。

洞外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晨曦的第一缕微光，透过洞口，温柔地洒在慕倾瑶沉睡的脸庞上。

墨璃凝视着她，目光复杂而眷恋。

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浅的吻。

然后毅然抱起她，转身，一步一步，坚定而沉重地走出了洞府。

她的身体很轻，在他怀中却重如千钧。

山风吹起他的发丝，也吹散了他眼角未来得及落下的湿意。

他没有回头。

苍筤山下，人间烟火渐近。

而他的路，在幽深孤寂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