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泉办的诗词赏会请了上京的大半文人，除了方思渺，乔曦的师姐唐明钰和状元郎闻余舟均在列。本来乔明朗也收到了请柬，但是他借口公事要出城，推了这惹人嫌的邀约。自家家人不在，乔曦反而能更放得开些。她扮作方思渺的书童之一，跟着一起混进了诗会。

这诗会是在一个名叫广进的酒楼举办的。本来赵泉想定在文昌阁，但是被阁里以准备太后大寿为由拒绝了。而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对乔曦来说有好也有坏，好处是不会有熟人束她手脚，坏处是她地方不熟，动起手来很是不便，比如现在她想混进一会儿要赏画放灯的墨院就被拦在了门外。

“方公子的书童我都见过，你这脸生啊。”

乔曦讪笑一声，巧言道：“小的不成器，公子不让出门。”

拦路的小厮斜睨了人一眼，瘪着嘴角摇了摇头。乔曦见着立马就要掏银子，但一只手却拦在了她的面前，只见新科状元一身素净的白衣，冲她笑道：“这不是乔小友？”

见是闻余舟来了，拦路的小厮立马行礼换上了一副笑脸。

“状元郎，这书童您认识？”

闻余舟严肃地点点头，沉声道：“见过几次，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小厮一听立马给乔曦赔了个不是，毛巾一挥，将二人请进了院子。

乔曦低头跟在闻余舟身后，摩肩接踵间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而见人有些失神，闻余舟回望的那双丹凤眼中充满了笑意。

“多日不见，小友别来无恙啊。”

闻言，乔曦赶忙打起精神。

“公子才是，几日不见又气宇轩昂了些。”

男人笑着摇摇头，随手摘下自己的腰牌递到人面前。

“有事儿就报我的名字。”

见状，乔曦脑中浮现出安乐公主那张蛮横的脸，赶忙摆了摆手。

“谢过状元郎，小人身为方公子的书童还是不便打扰。”

闻余舟听后稍显落寞，收回手里的东西没说话。乔曦见着也有些尴尬，毕竟眼前人也只是好心，可她没时间解释，简单话别就走开了。但是走着走着，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二人也算有几分交情。这样犹豫着，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留在原地的男人重新露出了笑容。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温柔，乔曦看着一怔，不自觉地红了脸。

闻余舟见状薄唇轻启，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乔曦没看懂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羞恼，飞快地转身跑了。小娇人儿飞扬的衣角在阳光下染上了金色，随着她跑动的步伐摇曳在闻余舟的心中。

“公子，夫人里边请。”

婢女的出声打断了男人的遐思。他沉下脸应了一声，转身跟着来人走了。等他再见到乔曦已是在诗会之上，只见人乖巧的站在方思渺身后，如其他随从一般低着头。

赵泉的诗词赏会包括两部分，先是室内吟诗作对，然后是室外赏画放灯。乔曦的计划是先让这丑恶的男人在众人面前失言然后让他在池边放灯时“失足”。

然而赵泉能纨绔至今也是颇有手段，他养了好几个“才子”傍身，自己说不上来就推人作答，顶着“伯乐”之名享着四方的赞誉。好比现在，众人共同欣赏一副规中见逸的楷书，方思渺拱火让赵泉先评，然而财大气粗的胖男人转手就唤来身旁的“才子”。

“祝公子颇通书画，不知有何高见啊？”

名为祝公子的瘦弱男人赶忙应声上前，舔笑着答道：“赵先生过誉了，小生不才，小小拙见与众位贵人共赏。小生以为这字法度严谨却又正中见险，不失为一副佳作。”

“赵先生”这称谓让乔曦听得恶心，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坐在她身前的方思渺也有同样的想法。他按照计划几次引诱赵泉开口，但这只老狐狸都靠着同样的方法避了过去。

正当师兄妹二人都有些束手无策时，坐在自家夫君身后的唐明钰却突然开了口：“祝公子一番话颇让妾身受教，不过这字依妾身看就是呆滞死板，四六不通。”

闻言，在座的众人皆是一惊，唐明钰文采斐然又对后辈多有提携，如此贬低一幅颇为上乘的书法和一位尚未成名的文人实属意外。但是赵泉不明，他以为是祝公子让他出了丑，整个人脸涨得通红了。

“祝鸣出身卑微，没见过市面，各位见笑了。”说着，那位可怜的祝公子就被一旁的家仆“请”去了休息。

见状，乔曦差点笑出声，这下赵泉可做实了无知之名。而她眼底的畅快也看明白了上座的闻余舟。原来是这样，虽然他不知为何乔曦如此讨厌赵泉，但他不介意推波助澜一把。

“赵老爷，这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一起到墨院赏画吧。”

状元郎出声解围，众人也给面子。那些赵泉的“才子”拥着自家“先生”，把所有人都请进了墨院。

这墨院因院中的墨池闻名，传闻大昭文圣孔明曾在此学习绘画，日夜练习将一池碧波染成了墨色。如今的广进楼为求意境，特意每日点墨池中，为来此相聚的文人增添一丝风雅。而这丝风雅赵泉死活也要抓住，为了不重蹈覆辙，赏画时他更加谨慎，努力地逢迎，左一句大人厉害，右一句公子有才，愣是自己没再多说一句。

这样子让乔曦看得直摇头，只得等到放灯时再动手。这放灯是特意为太后大寿所设，众人将祈愿的莲花灯放入墨池，共同为圣人祝寿。赵泉身为宴请的主人自是要第一个上前，乔曦算好位置提前松了池边的土，为岸边的石头抹了油。

此刻天色渐暗，赵泉捧着灯率先走上前。乔曦屏住呼吸，在心中默默的祈祷，而黄天不负有心人，“扑通”一声，男人就滑倒在了水里。

见状，乔曦快意大发，她和众人上前共同疾呼“赵老爷”的大名，却暗中拦住施救的家仆，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赵泉才被捞上来。然而池中原本的清墨被乔曦动了手脚，不仅洗不掉粘在皮肤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恶臭。赵泉自己不觉，被送去医馆的路上破口大骂，很快他的叫嚷声和他的名声一起“臭”遍了上京。

然而报复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林立的袖管依旧空空。看着独臂的男人在修缮的祠堂中来回穿梭，乔曦觉得自己简直白忙一场。

“先生，乔先生！”

一个稚嫩的女声打断了乔曦的思绪，只见他拿着废旧的毛笔，给乔曦指着自己沾水在地上写的字。

“先生，我写得对嘛？”

乔曦看着歪七扭八的“春盈”二字笑了笑，握起女孩儿的手一笔一顿地带人写了一遍。

“春盈春盈，生机勃勃，岁喜丰盈，我们这字要饱满圆润才好。”

春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冲着眼前的漂亮姐姐甜甜一笑。其他小伙伴见了也纷纷围了上来，吵着嚷着让乔曦也握着他们的手教。

眼下书堂虽然还没修好，但是孩子们颇有热情，所以乔曦就以地为板、以水为墨提前开始了授课。这第一课就是学写自己的名字。然而大部分孩子自小就是弃儿，不是被叫作“没娘养”就是被冠以“阿猫阿狗”的诨名。乔曦和林立商量后以“春、夏、秋、冬”为姓，为每个孩子重新起了名。

“这里的孩子大都孤苦无依，生于天地间，就以这四季为名吧。”

林立说这话时眉宇间有一股说不出的悲凉。乔曦在一旁看着不禁咬紧了嘴唇。她想她必须再做点什么，而至于做什么她也在不断地观察中有了想法。她发现林立在闲暇时常常会盯着灶台发呆，但是据孩子们说林大叔从来不进厨房。

乔曦知道后有些摸不准林立的态度。所以她找了一天特意打发了走饭的婆子，拉着孩子们一起一起准备午饭。

“先生，你真的会做嘛？”一个瘦高的男孩儿疑问道。

乔曦小脸一扬，擦了擦脸上面粉。

“那是自然，你家先生可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闻言，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都不禁摇了摇头。自家先生虽然会读书、会讲大道理，但说到底她就是将军府的小姐。而看着人把厨房摆的一团乱，那个开口说话的男孩儿转身就去找了林立。此刻的林立正在书堂帮着搬东西，听闻厨房出了事赶忙跑了过来。

乔曦见自己等的人来了心下大喜。只见她放下手中的面盆，扭扭捏捏地走到林立面前。

“让林大哥见笑了。”

林立摇摇头，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凌乱的厨房。

“乔小姐这是？”

“这，本想跟孩子们增进一下感情，但是好像搞砸了。”说着，乔曦一脸“抱歉”地看向林立。曾经的玉面厨子一板一眼，断不容许灶台如此混乱。然而，对面的男人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

见状，乔曦有些忐忑。失去一只胳膊对一个厨子而言意味着许多，也许眼前人早就厌恶了炉灶。

“林……”

“乔小姐经验少，还是让在下来吧。”

闻言，乔曦眼中一亮。

“那我给林大哥打下手！”说着，她就要重新撸袖子。

见状，那个瘦高个儿的男孩儿连忙上前阻止，他自发当起了林立的另一只手，在曾经的玉面厨子指挥下端出了一大锅美味的面片汤。熟悉的味道勾起往昔的美好，乔曦看着动作熟练的男人内心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动。

“没想到林大哥做饭这么好吃。”

林立听后分汤的手一顿，竟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林大叔你做饭真好吃，比那婆婆强多了！”一旁埋头苦吃的娃娃随声附和道。

“是啊是啊！我还要一碗！”

“啊，我也要！”

“那我也！”

看着孩子们抢作一团，林立不知为何红了眼睛，他背过身顿了顿，借口还要搬东西，把分汤的差事交给了乔曦。乔曦接过大勺看着人离开时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