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记我了。
短短的五个字,令戚月心乱如麻。
她无措的站在原地,试图从已经空白一片的脑海中寻找能够搪塞过眼前状况的理由,搜寻了许久,仍旧一无所获。
宿则的目光则紧紧凝视着戚月,他在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戚月心想,我没有忘记。
当年,在冯琳长老的相助之下,戚月的体质虽然有所改善,但仍旧没办法长时间修习剑术,无奈之下,覃宁州命她在宗门修习符咒,允诺等她精通所学之后便能下山。
天上的白鹭来来往往,待到戚月将所学融会贯通之后,覃宁州又把她送去了天衍宗旁听。
戚月的生活瞬间变得忙碌起来,但是她仍旧会趁着闲暇时去长明宗探望,可惜的是,宿则要么是在闭关突破,要么便是领了任务下山,她从未见到过他。
如此几次之后,她便减少了去往长明宗的次数,直到后来发生了微生疏事件,戚月便再也没去过长明宗。
“我……我没有忘记。”
戚月的嗓音有些沙哑,她仿佛有些累了,神情中透露出疲惫。
宿则听到戚月的回答,脸上神情未变,“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后,宿则留给了戚月一个看不懂的眼神,转身离开。
戚月看着宿则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说出口。
……
临安城的街道两侧,树木林立,树上开满了粉白色的花朵,宿则和戚月,一前一后的漫步在林间道路上。
宿则回想着戚月刚才的回答,心中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
他不停的告诫自己应该高兴,因为戚月并没有忘记当初的承诺,虽然她并没有说出从未踏足长明宗的原因。
但是心中的悲伤,是因何而来呢?
宿则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垂着头往前走的戚月。
按理来说,宿则再次见到戚月,应尽快了结对方,这样,才不枉费重来一次的人生。
但是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说,不能那样做。
他也不想那样做。
戚月边欣赏沿路的风景边往前走,冷不丁的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她揉了揉发痛的脸颊,侧过头,宿则的身影落入了她的视线中。
树上的花朵随着风微微晃动,树下的二人望着对方,彼此沉默。
“那个,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戚月看着再次陷入沉思的宿则,打了个哈欠。
太累了。
好想休息。
宿则也注意到了戚月的倦累,“还有一些话,我们边走边说。”
“哦,好。”
两人沿着眼前的道路并肩而行,戚月还在想着要如何跟宿则解释刚才的问题时,宿则先一步开了口。
“覃宗主送你去天衍宗旁听了什么?”
“师父当时想让我学习推演之术,所以让我跟着天衍宗宗主修习,许是我没有天赋,旁听了一段时间后始终不得要领,最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那你和微生疏、太史寒是如何相识的?”
戚月努力的在脑海中搜寻过去的记忆,“师父和天衍宗宗主是故友,因着这层关系,他对我很是照顾。”
“天衍宗宗主出身于天宗,那个时候,太史寒和微生疏都是天宗少主的候选人,大家同在一处修习,又年龄相仿,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宿则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如此说来,你们三人的关系应当很亲密。”
戚月听到宿则的话,有些不明所以。
亲密吗?
如果换成以前,有人如此询问,戚月可以十分肯定的告诉对方,他们三个好的像一个人。
但是现在谁不知道,天人两宗之间的斗争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身为两宗少主,双方连心平气和的谈话都做不到,又何谈亲密?
身侧之人停下了脚步,戚月的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手,她顺着手臂看过去,对上了宿则的双眼。
那双眼睛中蕴含了太多的情绪,望过来的目光把戚月紧紧缠绕。
“阿月,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徐风拂过,树上的花朵扑扑簌簌,尽数落在了树下的戚月和宿则身上。
宿则的声音混合着花香,蛊惑着戚月的大脑,让她忽略了称呼上的不妥。
“什么问题?”
戚月听到了自己充满疑惑的声音,同时也看到了宿则向上弯起的嘴角。
“你觉得微生疏如何?”
“什么?”
虽然宿则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看到戚月一脸的“你到底在问什么”的表情,他还是有瞬间的开心。
“你喜欢微生疏吗?”
有那么一瞬间,戚月开始担心,就凭宿则这眼神,如果真的将长明宗交到他手里,历代宗主真的不会从地下爬出来掐死他吗?
毕竟任谁看到当初她和微生疏在金晶矿附近时的对话,都不会产生一丝这样的想法。
宿则看着戚月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夹杂着白眼,他想,或许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树上的花朵再次掉落,宿则伸出手,接住了其中的一朵,随后他将掌心的花朵递与戚月,戚月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花朵掉落在戚月掌心的时候,宿则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太史寒要再次锻造星环。”
“金灵,是锻造星环的主要材料之一。”
戚月望向宿则的目光先是不解,紧接着便布满凝重。
……
夜幕降临,临安城的会馆内灯火通明。
李云霆等人、云蔚然和周陆、宣昀分别作为三方势力的代表,聚集在馆内,戚月等人则在院中等待。
江复轩和李沂清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低声交谈,宿则站在他们身后三四步的位置,隐身于黑暗之中。
“我有话要问你。”
微生疏站在院子中间,正在抬头观察夜空中的星星,此刻思绪骤然被打断,他并没有生气。
他侧过身环顾四周,观察着院中每个人的神色,最终停留在宿则的身上。
片刻后,微生疏收回了目光,微微一笑。
“在这里吗?”
此刻的戚月也想起了院中还有其他人,她转过了头,盯着不远处的三人。
接收到戚月的目光后,江复轩立马起身,拽起李沂清,拉过宿则……没拉动。
无奈江复轩只得凑近宿则的耳边,看似是在说悄悄话,实则声音响到满院子都能听得到。
“师弟,快走,你也不想再次惹月师妹生气吧?”
说完江复轩强行拉过宿则,也不在乎他的反应,三人跨出了会馆的大门,临走之前,江复轩还贴心的关好了大门。
月色之下,院中万籁俱静,除了偶尔响起的虫鸣,再无其它。
微生疏眉眼含笑,语气温柔,“阿月,你想要问什么?”
戚月转过身,看着微生疏,眉间满是严肃。
“临安的金晶矿,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有很大的机率产生金灵,太史寒要再次锻造星环,金灵是锻造星环的主要材料之一,对吗?”
微生疏眉眼间的笑容消失了,“没错。”
“既然如此,天衍宗应该派太史寒来才对,为什么,来的是你?”
戚月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一字一句,却仿佛重锤般,敲打着微生疏的心脏。
院中再次陷入寂静,直到月色照射在地上的投影,肉眼可见的移动了一指宽的距离之后,微生疏才开口。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为什么不能是我?”
对方的回答在戚月的意料之中,“为什么要这么做?”
微生疏听出了戚月话语中的无力,他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跟戚月坦白。
他有预感,若他在这件事情上说了谎,那么他不光会与戚月就此分道扬镳,恐怕日后还会刀剑相向。
“我要阻止太史寒,成为天衍宗宗主。”
戚月听完微生疏的话,心中了然。
她看着面前沉默的微生疏,又想到了以前劝说太史寒时,对方带有悲伤的笑容,瞬间明白了。
微生疏和太史寒之间,终有一战。
这场战争无法避免,因为这不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争斗,而是天人两宗之间的争斗。
自己无论从哪个身份出发,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去插手。
以前自己认为,只要他们想,便可以脱身这场争斗,但是现在看来,他们不是不想脱身,而是无法脱身。
只是当年的太史寒是天宗少主最有力的人选,无法脱身已成既定事实。
那你呢,明明可以逃脱,却从天宗脱离拜入人宗,成为少主以身入局。
微生疏,你又是为了什么?
微生疏等待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戚月的回答,正当他准备再次开口,却听到了戚月的笑声。
“既然此事是你们宗门的内部决定,那我也就不插手了。”
听到此话的微生疏,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她想通了,也对,阿月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会想不通呢?
但是阿月,请原谅我这么做。
他又再次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天夜晚。
那夜,微生疏像往常一样推演,无穷尽的夜空中,星体彼此相连,浩如缥缈。
他在交相辉映的星星之中,看到了很多场景。
巍峨磅礴的大殿内,戚月坐在主位之上,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满地的鲜血被燎原的大火炙烤,戚月的尸体被火焰吞噬,化为飞灰。
寂静无人的山巅,戚月望着远方升起的朝阳,泪流满面。
…………
场景中的很多细节,微生疏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每个场景中的戚月都生不如死。
可惜的是,以他当时的法力和地位,即使能够未卜先知,也没有改变结局的能力。
所以他只能不择手段,坐上那个位置。
阿月,再等一等,到那时,我一定能够帮你。
微生疏的沉默令戚月有瞬间的烦躁,眼前的环境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于是她不再关注站在原地的微生疏,转过身,向着大门走去。
“那宿则呢?”
“他对你的心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即将打开大门的戚月停下了动作,她转过身,看着月光下的微生疏。
“我知道。”
戚月的目光平静,语气也平静。
“那你还……”
戚月伸出手指,抵在自己的唇边,制止住了微生疏接下来的话。
“他接近我,或许别有目的,但目前到现在为止,他即使有什么瞒着我,也都主动坦白了,但是你呢?”
“欺瞒也好,利用也罢,说到底,都是妄图将对方当做棋子,通过操控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可以做棋子,但我只会做自己的棋子。”
“吱呀——”
会馆内的门向内打开,李云霆等人从会馆内出来,神色各异。
……
会馆大门外,江复轩和李沂清站在门前不远处的石桥边,望着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宿则倚靠在大门旁边的围墙上,院内戚月和微生疏的话,一字不落的被他听了去。
戚月的最后一句话,回荡在宿则的耳边。
只做自己的棋子吗?
既然知道我的接近别有目的,那你为什么不躲开?
又或者,你是在以身为饵,诱使我进入到你的棋盘中?
想到这里,宿则的嘴角盛满抑制不住的笑意。
戚月啊戚月,你让我如此的出乎意料,现在看来,事情的发展,好像变得更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