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江之畔,太阳高悬于中天,洒落的光芒并不刺眼,映衬的水面波光粼粼。
在距离河岸不远的位置,搭建着一些简易的帐篷,不远处,李沂清坐在江畔的巨石上,眺望着远方。
一望无垠的澜江有多宽呢?
李沂清不知道,但是他明白,这望不到尽头的江水,无法阻拦魔界进攻的步伐。
微风拂过,平静的水面泛起细碎的波纹,李沂清的心也泛起一丝涟漪。
从李沂清记事起,他就明白,终究有一天,他们兄弟几人,会为了坐上那把椅子不择手段。
他知道自己逃不脱这场争斗,也做好了准备,但自己身边的人,是无辜的。
他们不应该被牵扯进来。
“扑通——”
不远处,平静的水面溅起浪花,似乎有什么物体坠入其中。
李沂清回过神,便发现徐金风站在旁边,正在跟旁侧的士兵比试谁抛的石子更远。
望着徐金风的背影,李沂清轻轻叹气。
纵使他百般周旋,但还是有人被卷入其中。
……
夜幕降临,士兵们不断的在江畔巡逻,警觉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帐篷内,李沂清身着便装,坐在简易的桌椅旁,盯着方桌上的沙盘。
午后之时,皇城中快马加鞭的送来了一封密信,大致内容是说,各州界的人马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只需要守住这一个晚上,待到天明之时,各方势力汇合之后,便可以一举围剿魔界。
现如今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只守不攻的话,情况看起来还算乐观。
他带走了李明义和李元德的军队,替换了宣族,保全了舅舅,却连累了表哥。
也罢,今夜过后,他会将功绩推给徐金风,想必能够保全徐氏一族的荣耀。
呼吸之间,李沂清的心中便已经有了决定,他透过帐篷的卷帘,看向外面泛着波纹的江面。
眉目恍惚之间,似有人影一晃而过。
江畔的杂草茂密连天,宣灵掩藏于其中,小心的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跟来之后,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还好三哥没有发现。”
她安抚着自己的心跳,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越来越近的阴影。
“宣灵。”
正欲站起身子的宣灵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顿时愣在了原地。
身后的阴影侵身而下,宣灵转过僵硬的头颅,看清来人的样貌后,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冷月将银辉洒在了澜江,月光裹挟着水纹,宛若流动的缎带围绕着江岸。
李沂清沿着江边小路往前走,宣灵跟在他的身后,神情中满是兴奋。
“三哥,我一接收到消息立马就去找你了,可惜晚了一步,那个时候你已经和徐大哥离开了。”
“本来当时我就想来找你,谁知被我哥发现了,他竟然告诉了父亲,好在我机智……”
“回去。”
“什么?”
有风吹过,翻涌的水面哗哗作响,李沂清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月色下的神情中满是平静。
“你不应该来这里。”
“回去吧。”
李沂清对宣灵眸中的委屈置若罔闻,他转过身准备回去,却在此刻听到了身后的呜咽之声。
那声音夹杂在波涛翻滚的水声中,在寂静的黑夜中尤为响亮。
“我费尽心思来到这里,你却叫我回去?”
“这么多年来,无论我怎样靠近你,何时靠近你,你都会把我推开。”
“三哥,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是啊,我在害怕什么呢?
母子之间短暂的相守,兄弟之间为了皇位的争斗,父子之间关于君臣的试探,桩桩件件,犹如走马灯在李沂清的眼前闪过。
他再次转过身,看着泪水从宣灵的眼角滑落,李沂清伸出手,替宣灵拭去了泪水。
有些东西注定不属于自己,不去靠近便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眼下,李沂清显然不想说明原因。
他将目光从宣灵的脸上挪开,望向了远方的水面,粼粼月光中,有什么东西在随着水面上的波纹浮动。
还未等看清楚,李沂清便听到破风声呼啸而来,紧接着,头顶的夜空中炸开了一束焰火。
“敌袭!”
远方的战鼓声响彻天际,李沂清脸色大变,急忙拉过宣灵,向着帐篷的位置飞奔而去。
帐篷外侧,江畔的火光冲天而起,明灭之中,面色狰狞,身躯高大的黑色人影,从澜江水中攀爬而出,直扑众人而来。
士兵们连忙上前阻挡,却见黑色人影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光影闪过,士兵倒地不起。
赶来的李沂清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不禁满眼震惊。
魔界竟然提前进攻了?
面前的土地上逐渐布满了鲜血,望着满地七零八碎的尸体,徐金风紧皱着眉头,“对方来势汹汹,我们不妨先后退……”
“来不及了。”
李沂清回首一瞥,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依稀可见,“后面便是城镇,绝不能让他们突破这里。”
“徐副将!”
“到!”
“传令,即刻起,全军分为两队,你率领一队,火速前往前方城镇疏散城中百姓,余下的人,随我坚守。”
“将军……”
“不得违抗,即刻执行!”
“是!”
随后徐金风不敢耽误,迅速点兵分阵,分为两队后,他将其中的精锐留给了李沂清,自己则带领余众匆忙离去。
“三哥……”
宣灵的目光聚集在远处的黑影上,语气疑惑,“这些人的身上,并没有魔气啊……”
宣灵的话,犹如暗夜的惊雷,闪亮在李沂清的脑海中。
两位皇子的意外,举荐宣族的奏折,临行前的送别,桩桩件件,伴随着不断闪烁的人脸,如霹雳般砸在李沂清的心上。
他望向已经带着军队远去的徐金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我中计了。”
“什么?”
黑影重重叠叠,逐渐向他们二人围拢,李沂清掩着宣灵朝后退去。
“一会我先进攻,你瞅准时机离开。”
此时的宣灵也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想要抓紧李沂清的手,不料却扑了个空。
李沂清拿起武器,迎上了来人的攻击。对方人数众多,出手狠厉,争斗闪躲间,他的体力逐渐不支,其中一人看准时机,一剑刺了过来。
“噗呲——”
疼痛并没有如预想中袭来,李沂清看到有人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惨淡的月光下,徐金风的脸上布满血迹,他转过身,以背部抵挡住了身后的进攻。
他的胸前血流如注,但是目光却炙热的发烫。
“殿下,快走!”
恍惚之中,李沂清察觉到被人拉扯了一下,他机械的转过头,便迎上了宣灵的目光。
“三哥。”
宣灵的嗓音中带着些许哭腔,她握紧不断抖动的双手,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不要回头。”
此刻的宣灵与徐金风对视了一眼,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徐金风用力挥出一掌,将李沂清打了出去,宣灵比划着手势,笑着同李沂清告别。
远处的厮杀声隐约浮现在李沂清的耳边,他瘫倒在远处,清晰的看着无数的黑色人影上前,将二人逐渐淹没。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李沂清的耳边响起心跳声,脚下的大地也跟随着心跳一起一伏,逐渐围拢而来的黑色人影,犹如火焰,灼烧着李沂清的理智。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今夜本应风平浪静,天亮之后,各方势力汇聚,将魔界打的落荒而逃。
宣灵会好好的等着我回去,徐金风会凭借此战,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
泪水模糊了李沂清的视野,他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不应该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东方的天际逐渐变白,越来越多的黑影从澜江水中攀爬而出,望着漫天遍野的黑影,李沂清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捡起散落在地的武器,冲进了黑影之中。
李沂清挥动着自己的双臂,一下又一下的砍向面前的黑影,没过多久,他的身上便布满了伤痕,血流不止。
恍惚之中,他看到宣灵站在不远处,害羞的向他伸出手,徐金风则站在旁边,挑眉看着他。
越来越多的黑影将李沂清围困,血雾蒙蔽了他的双眼,失去意识之前,他将手紧够向眼前的人影。
等我。
……
李沂清在恍若隔世的迷惘中睁开了双眼。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头,温暖而静谧。
“醒了?”
话音未落,身着白衣的冰冷少年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他走到李沂清面前,将手中的药碗怼了过去。
“喝。”
李沂清戒备的盯着他。
“这是哪里?”
“随云宗。”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赶到澜江江畔的时候,满目疮痍,就你一个还能喘两口气的,所以便把你救回来了。”
覃宁州的声音回荡在李沂清的耳边,李沂清低下头,表情哀戚。
“澜江之战胜了吗?”
“算胜了吧。”
覃宁州站起身,向外走去。
“过不了几日,你的身体便能恢复,到时候,你就可以自行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李沂清再也没有见过覃宁州。
随云宗虽然不大,但是胜在环境清幽,李沂清养好伤之后,便开始在宗门内瞎转悠。
某天他沿着宗门后山散步,却在幽静安宁的山谷中,看到了覃宁州。
对方席地而坐,面对着眼前的几座石碑,不停的饮酒。
“站了那么久,不觉得累吗?”
眼见被发现,李沂清不再躲藏,走到了覃宁州面前。
离得近了,他将眼前的几座石碑看的一清二楚,上面的姓名、身份等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便都是随云宗弟子。
“他们,都是我的同门。”
覃宁州的嗓音沙哑,神情哀戚的盯着面前的石碑。
“围剿魔界,有的宗门得到了名声,有的宗门得到了利益,而我们宗门,只得到了这些石碑。”
李沂清坐在了覃宁州旁边,拿起旁边的酒壶,喝了一口。
“最好的朋友跟着我上了战场,却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喜欢的人追随我而来,我也没能带她离开。”
“枉我自以为聪明,兜兜转转,却仍旧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想报仇吗?”
李沂清听完此话,沉默了很久之后,给出了答案。
“现在的我,即使杀尽所有人,也救不回他们二人,做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可以回到当初,我只想带他们二人离开。”
覃宁州听完李沂清的话,若有所思。
“对于修真者来说,死而复生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若学会搜魂寻魄之术,或许可以再次将故友带回。”
李沂清听完覃宁州的话,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过这么做,是要沾惹因果的,轻者修行尽废,重者神魂俱灭。”
“我不怕!”
李沂清的目光充满哀求,望向覃宁州的时候小心翼翼。
“你拜我为师的话……”
他的话音未落,李沂清便干脆利落的磕了三个头。
覃宁州审视着李沂清,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好,即日起,你便是我覃宁州的亲传弟子,同时也为随云宗的大师兄。”
“徒儿,叩谢师父。”
喜提弟子的覃宁州心情畅快,他的目光瞥向一旁的石碑,仿佛也在上面看到了师父等人的笑容。
师父,如今我不再是孤身一人,大家也会为我高兴吧。
雍启四十一年三月二十七日夜,魔界于澜江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