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答辩过后就是一系列繁琐的毕业流程。
陆元昭怕沈淮序过早看出端倪,抽出时间往京城跑了一回。
啥也没干,就和沈淮序在北海公园逛了一整天。
其实陆元昭在很多时候都不是一个特别会隐藏情绪的人,自小骄纵着长大的姑娘会时常对着外人流露出真情实感,因为她自小就知道,在所有家人都心甘情愿围着她转的时候,她有资格去表达自己的任何情绪。
但这终究不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和陆凡枝眼中行为得体的女儿大相径庭,陆凡枝为此提醒过她很多次,但都没什么效果。
有些习惯一旦有了,就很难再去纠正。
就好比陆元昭知道在一切尘埃落定前还得同沈淮序做做样子,可当跟在沈淮序打转,无论干什么事,总是提不起兴趣来。
恹恹的,看上去好像忧心忡忡。
她已经厌倦了去笑着演戏。
陆元昭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妥,她把这认定为自己怀孕后的激素作祟。
“元昭,你还好吗?”沈淮序看她不算好的脸色,意外她是身体不舒服,扶她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休息。
陆元昭解了旗袍领口的一颗盘扣,接过沈淮序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压下了忽如其来的作呕的欲望,浅绿色的倒大袖裹住她纤细的手臂,勾绘出她瘦弱的身躯,额前的几缕发丝在风中飘摆,整个人苍白得像是支在风中飘泊凋零的玉兰。
沈淮序看她瘦得愈加凸出的腕骨,心也跟着揪紧了。
怎么会瘦成这样?
“要不要睡会儿?”他搂住陆元昭的腰,隔着一层布料,腰上的肉跟羊脂玉似的,沈淮序碰上去的那一刹那就情不自禁地揉了揉,让她靠在自己的腿上。
“不要。”陆元昭只靠了几秒就作势要起来,拿手遮阳,“阳光太刺眼了。”
沈淮序举起手,抬手的阴翳恰好落在她的眼上,安抚她,“那我遮着。”
午后的阳光好似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光,中和了他凌厉的五官,跟开了柔光滤镜般,他的声音柔和得像在哄小孩,“你睡一会儿。”
这些天确实在为毕业的事情忙前忙后,陆元昭已经很久没有时间睡个午觉了,好不容易忙完,昨晚买了张机票往京城飞,确实有些疲惫。
她本想在沈淮序腿上小憩一会儿,可闻见沈淮序身上似有似无的雪松味,像是定心剂,紧绷的神经闻见这些味道就慢慢放松,久了,呼吸也跟着变得绵长。
还真就这么躺在沈淮序的腿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沉,沈淮序的手搭在她的脸颊边,他闭着眼,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浑身暖烘烘的,陆元昭动了动才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沈淮序身上的冲锋衣。
前天下了雨,这两天的京城温度不高,二十度的天,沈淮序只套了件黑色T恤,冲锋衣脱了给陆元昭当被子,黄昏的晚风吹过来冷飕飕的,陆元昭看着他赤裸的小臂,总觉得冷。
还未等她开口,沈淮序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他不知何时醒了,抚着陆元昭的发顶,口吻和寻常无异,听上去总像在秋后算账,“最近熬了不少夜吧?”
熬夜是熬了的,只是在沈淮序面前陆元昭不想承认,眼珠子一转,正想编个理由来搪塞,脑门就被人弹了下,“小骗子。”
似乎光弹陆元昭脑门还不过瘾,沈淮序的指腹往下,蹭了下她青色的下眼睑,划过她高跷的鼻骨,还捏了捏她的鼻子,同她拿乔,“每天和我打电话时都说自己睡了。”
“……”
这事陆元昭确实理亏,每天晚上沈淮序都会给她打电话,可陆元昭改论文正烦着呢,只得跟沈淮序敷衍几句说自己睡了,把电话挂断,再一头扎进论文里。
没办法,午夜时分总是人一天中思路最清晰的时候。
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怀了一个,好不容易睡下,一阵莫名其妙的反胃总逼得她自己爬起来蹲到马桶边吐。
这些日子确实睡不好。
“我睡不着。”陆元昭温声道,习惯性地把手搭在肚子上,这些日子她几乎每周有去做检查,查出来的报告再给齐祺发一份,让她去咨询一下相关的产科医生。
目前出来的结果显示这孩子还在健健康康地长大。
虽然现在在自己的肚子中,应该只有鹌鹑蛋这么大。
兴许是午睡时晒足了太阳,陆元昭坐起来时,感觉精力恢复了不少。
要不网上都说北海公园磁场强呢。
她把披在身上的冲锋衣还给沈淮序,在落霞中伸了个懒腰。
“最近很焦虑?”沈淮序关切地问,他看见陆元昭时,总觉得她整个人的精神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也不是。”陆元昭回头瞧他,这才注意到沈淮序换了架眼镜,这回是无框的,难怪这次见沈淮序总感觉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的五官本就长得清峻,眼镜略微中和了点脸上的锐气,这回碰头见沈淮序的头发剪短了些,这无框眼镜一戴,显得老成持重。
要不是见识过沈淮序在床上的模样,陆元昭还当真会以为他是个清心寡欲的老干部。
床上床下判若两人,戴上这副眼镜,倒是和斯文败类搭点边。
陆元昭摘下他鼻梁上的眼镜,拿在手里手里把玩,听沈淮序说,“元昭——”
陆元昭不在意地嗯了声。
“无论怎么样,你都有我这条后路。”
“……”
陆元昭顿了下,忽觉得手头的眼镜有些烫手,她闷声把眼镜给他戴回去,她哪需要沈淮序给她铺路。
“你算什么后路啊?”她轻快地打趣,显然没把沈淮序的话放在心上,“早早结婚在家里相夫教子?”
沈淮序噎了下,他将鼻梁上的眼镜推好,正色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元昭当然知道沈淮序不是这个意思,不甚在意地说:“我开个玩笑。”
天边夕阳已经熔成了一池赤色,在北海浮动的水面上撒满鎏金,陆元昭看得思绪越来越远,心道这应该是她和沈淮序分手前最后一次见面了。
“后天是你的毕业典礼吧。”沈淮序问她。
“是。”
陆元昭想了几秒,跟他说实话,“我应该还会再忙一阵子。”
今天之后,她会冷落沈淮序一阵子,直到他们分手。
为了避免沈淮序起疑,陆元昭还是同他打了个预防针。
沈淮序愣了下,用一种任谁来听都只能听出来失望的语气说:“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
陆元昭跟着点头,权当默认。
她知道沈淮序想听什么,可她压根给不出沈淮序无法兑现的承诺。
反正都是要分开的,没必要给对方抱什么期望。
比起拥有一张空头支票,不如一开始两手空空的好。
从北海公园出来,沈淮序带着陆元昭兜兜转转,拐进了四合院里头的一家私人餐厅用了饭。
饭后,沈淮序照例开车,想她送回酒店。
“就到这里吧。”陆元昭停在了门口,视线落在院外跃出墙头的紫藤花上,对沈淮序说:“我有点事情,让朋友给我叫了车。”
“你去哪儿?”沈淮序蹙了下眉,不解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车都快到了。”陆元昭没动,沈淮序也就只得站在一旁等着。
陆元昭也没在同他多言,盯着手机上齐祺司机发来的定位,直到齐祺派来的那辆车在自己前头停下。
她这才抬头和沈淮序作别,“再见。”
沈淮序紧绷着唇,扫了一眼那辆黑色卡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松动了些,摸了摸陆元昭的头,笑得温和,他说的是,“回见。”
若在以往,陆元昭看见沈淮序这么笑,总会费力地在他脸上捕捉一点江聿的影子。
大约是相处久了,熟悉了这张脸上每一个五官,这副五官随着情绪波动产生的每一个变化,陆元昭都深深地刻进了脑中。
以至于现下陆元昭看见沈淮序如此,反而能将沈淮序从江聿的残影中剥离开来,将他看做截然不同的另一人。
“早些回去。”陆元昭麻溜地钻上了车,吩咐司机起步,隔着单向玻璃,凝望沈淮序站在紫藤花下,随着距离的拉长一点点缩小,直到消失在拐角。
她这才腾出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计划中的每一个节点都在按部就班地实施,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当然留意到了沈淮序的那句“回见”。
但是不用回见了。
他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回想起这一段时间的相处,陆元昭常觉愧疚。
其实单论谈恋爱而言,沈淮序除了偶尔强势些,其实算得上是众人眼中达到及格线以上的男朋友。
只是她一开始就不是奔着结婚去的。
还是到时候分手时多给点分手费好了。
-
司机将陆元昭送回了四合院,齐祺早就拎着几个箱子在院里等她。
“道完别了?”齐祺打着哈欠,吩咐助理把行李都搬上车。
“嗯,等孩子三个月,我就跟他提分手。”
齐祺自打得知她怀孕以来就关心她得紧,反正最近手头也没什么事,就跟着陆元昭一起回了杭城。
回到杭城过了一夜,周自恒和陈漾也飞回来了,最小的齐禛有课没来,托陈漾来给陆元昭带了份毕业礼物。
本来准备出席的周砥也没来,说是临时有个会,怕自家这个大小姐抱怨,在毕业典礼前一晚,给她来个通电话——“毕业快乐,元昭。”
“抱歉,爸爸这儿临时有个会,来不了你的毕业典礼了。”
陆元昭有些失望,闷闷地应了声。
周砥笑道:“又和妈妈吵架了?”
“没有。”
哪怕陆元昭回家就同陆凡枝说起过,觉得自己和裴泽臣不合适,但陆凡枝依旧坚持不懈地催她和裴泽臣多多相处,陆元昭觉得陆凡枝听不懂人话,看见消息了也统统当已读不回。
“你别和你妈妈闹脾气。”周砥我前几天和你姑姑还有你舅舅商量了下。”
“……”陆元昭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准备给我找赘婿?”
她舅舅前两天还在跟她说这事呢,说问过周砥了,周砥也同意。
“先不找了,不过具体情况,你等爸爸端午回来和你说。”
陆元昭轻轻地嗯了声,应了下来,她也没指望周砥想出什么好法子,但还是说:“知道了老爸。”
“端午节回来吗?”陆元昭问:“奶奶这几天在张罗着包粽子。”
“回来的,你姑姑姑父也要一道回来。”
“你和芳姨说,把老宅那儿收拾下。”
“行啊。”陆元昭抚了下肚子,都快两个半月了,也该让家里知道了。
陆元昭熬了三年可算是熬出了一个硕士学位,毕业典礼一早就起来打扮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陆元昭多心,毕业典礼那天,她总觉得自己的肚子好像大了些。
美院的硕士学士服是立领对襟长袍,襟怀七扣,玄青色的垂布,陆元昭不好在里头穿旗袍,就选了件黑色香云纱连衣裙穿在里头,头发盘起,鬓边别了枝青色绒花,拨完穗站在校门口和同学合影。
花束是齐祺请人设计的,彰显着她一贯的独特审美,新鲜的蓝色厄瓜多尔玫瑰还沾着水珠,丝绒般的花瓣映着淡淡的光晕,绚烂却不张扬。
陆元昭和孟漻捧着花同邵蕴青拍了几张照片,就开始拿着各个摄影设备指挥周自恒给她和齐祺姐妹俩拍合照。
“姐,这拍立得是不是要离得近些。”陈漾生疏地拿着宝丽来,不太会操作。
陆元昭哎了一声,把花往齐祺怀里一塞,走上前去教陈漾怎么用,恰好听见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陆小姐。”
陆小姐,这边还有哪个陆小姐?
陆元昭一怔,本能地有些躲闪,她以为是沈淮序找到这儿来了,仔细回忆了一番,这声音跟沈淮序截然不同,这才放松了些,转过身去看看是谁。
裴泽臣穿了件白色衬衫,捧着一束花,背对着阳光,眉梢泛起涟漪,温润地对着她笑。
不光是齐祺,连周自恒跟陈漾都意外地把目光往她身上投。
“陆教授说你今天毕业。”裴泽臣笑着把花递到她跟前,“毕业快乐。”
裴泽臣选的是一束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