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不堪,将军,还愿相守一生?”
萧恒说:“矢志不渝。”
秦灼仰头,认认真真看了他好久,柔声说:“可我不愿意啦。”
他持着萧恒的手臂,哈哈笑道:“将军,好将军啊,你该找个人好好过。找个好姑娘,能给你生儿育女,陪你过一辈子,你们生同寝死同穴,来世再续前缘。一辈子不够,你们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不能耽误你。”
萧恒声音有些哑:“你这个不耽误,是你怕碍着我,还是……一点也不喜欢?”
秦灼笑得很颓然,“我若说没有一点点心动,只怕连我自己都不能信。我喜欢同你说话,喜欢同你吃酒、骑马,喜欢同你在一块儿不论干什么,我也喜欢和你睡觉。”
他顿了顿,方再度开口:“但将军,有些喜欢不过一时,能叫我长久喜欢、长久陪伴,能和我相守一生的,只有我的妻子,你明白吗?”
萧恒默然片刻,说:“我明白了。”
他摸了摸秦灼的头发,“你不想,我们就散。想和你好,是我自己的事。是我过了界,叫你作了难。”
“这是我的错处,以后再不会了。”
最后四字重重锤在秦灼心上。他突地眼冒金星,一阵头晕眼花,胸中竟隐隐翻涌呕血的痛意。
他知道,萧恒不是死缠烂打之人。这话一出,是真要丢开手了。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他头靠在萧恒手臂上垂着脸,静静瞧着两人十指交握的手,蓦地生发一点痴想。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他当年能早早遇上萧恒。大雪夜太晚,再早一点,元和十年之前,那个雨夜之前,他十四岁之前。
如果啊。
秦灼抬起脸,像第一次见面和最后一次见面般,仔仔细细地端详萧恒。这么看了一会,又抬手抚摸他的脸。从额骨开始,眉骨鼻骨颧骨一一摩挲过去,专心致志地像准备也给他做张面具。面具不用摸骨,那这是准备记他一辈子。
最后,他手指滑到萧恒嘴唇上。
萧恒双眼黑沉地望着他。
他目光落在指下,突然从地上跪直,挽颈吻住萧恒的嘴唇。
齿关一触即松,舌尖一遇即合。像两兽犄角,像两山倾轧,像暴风骤雨里鱼龙紧缠,直要把对方生吞活剥、拆吃入腹,这压根不像个吻了。
萧恒捧着他的脸,一丝不苟地吸吮他,每个角落都扫荡过,像再不会有这样。秦灼搂紧他的后背,头一次攀附般地接纳。他们鼻梁挤压鼻梁嘴唇推覆嘴唇,连呼吸都没空隙。萧恒的颧骨严丝合缝地嵌在他面颊上,硌得脸生疼。
萧恒的脸好湿,但萧恒的眼睛却干涩。那是谁哭了?
神思混沌之际,秦灼大口喘着气,缓缓将他放开。昏灯之下,一个臃肿的人影劈成两半。
长痛不如短痛。秦灼想,当断则断。
萧恒说:“起来吧,你膝盖要痛。”
秦灼点点头。
他的心放开萧恒了,手却没有。他伏跪在萧恒身侧,全凭二人双手交握的力气支撑,如此忍耐许久,萧恒一只手乍地穿过他腋下,要将他搀扶起来。那只手利得像剑,欻然刺穿了他。
秦灼一口气突然溃了,歪斜在他膝上,终于放声大哭。
秋夜湿冷,秦灼酒又吃得多,膝盖便开始肿痛。他撑着起身,萧恒却一眼看出不妥,从他面前蹲身,态度沉默又强硬。
秦灼揩了把脸,双手圈住他脖颈。
营地炬火远照,风声肃穆。萧恒背着秦灼出了帐,是背不是抱,或许有人瞧见,也只知趣地走远。
萧恒看着结实,其实那么瘦。这段路不算太近,他一步一步走去,秦灼手中灯笼随着低低地晃。他听见萧恒有节奏的呼吸,和那么多个夜晚一样,这是他最后一次如此贴近这气息。最后一次。
秦灼脸贴着萧恒脖颈,谁都没说一句话。
院中一片漆黑,阿双留了门却没留灯。萧恒轻轻踢开门,把秦灼放在竹椅里,绞了块湿手巾给他擦脸。秦灼一动不动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没一会,萧恒把那块手巾晾在架上,从怀里掏出什么,长长条条,像把短兵。
萧恒将那把虎头匕首按在桌上,对他说:“我走了。”
秦灼点头,说:“保重。”
萧恒没再出声,掩门离去。
秦灼视线追着他背影,直到被门扇阻断,他眼中那点光也嘶啦熄掉。他坐在椅中,像个死不瞑目的人。长夜渐晓,天色微明,一缕晨光射入秦灼眼中,他一双伤疤般的眼睛像冒了血珠。
随即,天边远远吹来一道角声,似乎还有旌旗鼓动、马蹄疾驰的声音。秦灼眼睑才轻轻一动,啪嗒一声,那滴血泪终于从眼中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