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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一二六 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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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没化干净,天上白云,地上白云。一片金阳的普渡下,秦灼丢掉斩首签,秦煜丢掉了脑袋。

萧恒站在不远处,看一股湍急的血流从秦煜腔子里弹射而出,快如飞箭,扑棱棱打上旗帜。风响起,染血的白虎不住摇荡,旗面鼓舞着,露出后方一双秦灼的眼睛。

秦灼没有和他对视的意思,淡淡收回目光,扬声道:“将此贼头颅装裹,拜寄我叔父足下。”

虎贲军振臂高呼声里,萧恒转头走了。

他和秦灼说是会师,其实就是私心相见,既然私心,就没有让潮州营大军继续跟随的道理。但萧恒似乎并不着急调兵离去。

萧恒回了营帐,先给西塞去信一封,又找了一块干布,浸了油,擦拭秦灼一把虎头宝剑。剑身还没擦过一遍,就听帐前脚步声响起,徘徊多时,才挥帐进来。

帐门口,秦灼面色冷淡,将一把刀丢给他。

萧恒乍煞着双手,抬臂接刀在怀。

是他林中丢失的环首刀。

萧恒嘴唇一张,还没开口,秦灼已经快速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萧恒垂目去看那把剑,“我想着,等你这边事了。”

秦灼一怔,声音还冷着:“你撂得下?”

“三大营已经初成体系,荔城不必多说,仲纪也能独当一面,狄皓关也转投了我,一直镇守松山。他们都很得力,我没什么不放心。”

秦灼踱来踱去,终于站定,断然道:“不行,你赶紧走。这几天正好雪化,也好赶路。”

萧恒问:“年也不叫过吗?”

秦灼硬起心肠,“你从前离了我也不是过不了年。”

萧恒拾起块干净手巾把手擦了,撑膝站起身,“少卿,你那日和秦煜讲的话我听到了,我也听见你要把他的人头送给秦善亲启。”

秦灼明明没有动,但总像浑身一滞一样,冷冷看他,“所以呢。”

萧恒叹一口气。

秦灼冷笑:“怎么,觉得我丧尽天良全无人性?我还就告诉你,就是我设计杀的秦晟。没什么逼不得已,我就是要一石三鸟,我就是因为私欲杀他。”

他转头去看萧恒的脸,萧恒神色毫无波动。秦灼有些泄气,又油然生出一股报复欲,他突然粲然笑道:“有件事我没讲给过你,我这双腿,并不是秦善弄断的。”

“当时我摔下马背,双腿骨裂,发现是马具被人动了手脚。三日之后,阿翁帮我查出了幕后指使之人。”秦灼顿了顿,“我阿耶追随者众,贸然杀我还是有些风险。但在南秦,残疾不能继位,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我如果不做这个残疾,就要做死人。那个晚上,在我阿耶阿娘的灵位前,我亲手砸断了自己的腿。”

他转头看萧恒,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点希望变化,徐徐笑道:“我就是没去做那个流芳百世不屈而死的秦太子,我苟活了。哪怕之后多么生不如死,我也没有后悔过当时的选择。我对自己尚且如此,秦晟不过一条性命,秦煜更是不值一提,我为什么要对他们愧疚?杀就杀了,我手上的血还少吗?”

萧恒仍定定望着他。他这么岿然不动,秦灼已经血淋淋地耗干了力气,后退两步,提高声音:“你不走,行,接下来对付我那大王叔父,我有的是阴谋诡计。只要你看着不觉得恶心,我奉陪到底。”

萧恒向他走过来,有些不明白,“秦善畜生一个,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因为你的手段憎恶你?”

秦灼强调,“我杀了秦晟。”

“不是你杀的他。”

“我害死的他。”

“又怎么样。”

萧恒行事正派,眼中又不容沙子。秦灼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犹强项道:“他从没害过我,待我甚至算得上有礼,但我杀他连眼都不眨啊。你就不怕,你是下一个秦晟?”

萧恒说:“是你在怕,我会因为这个怕你。”

秦灼冷声道:“放屁。”

萧恒看了他一会,突然讲另一件事,“守卫潮州时,我执行了一个杀吃活人的计划。”

秦灼浑身一震。他知道守卫潮州的代价对萧恒而言究竟是什么,二人重会至今,对当时的惨状也是绝口不提。现在萧恒开始自揭伤疤。

萧恒平静道:“先从罪犯开始,如果没有彭苍璧出手,在我之后就要吃无辜之人。吴薰你知道,她跳鼎之后皮肉尽烂,但不能直接吃得。我把她的躯干捞出来,剥剔毛发,从腰部切开,处理肠子和内脏,然后切割成小块,重新烧锅烹煮。之后一个月,我不知道这么料理了多少人。”

萧恒一静,轻轻道:“我的手段比你残忍千万倍,良心更不知比你烂了多少分。少卿,是我要怕你害怕我。”

秦灼挪动脚步,二人越来越近。秦灼抬手抚摸他的脸,轻轻吻他的嘴唇,没有深入,依靠般地贴合一会。两人气息起伏,额头相抵,萧恒突然低身抱住他。

他脸埋在秦灼颈窝,声音显得瓮瓮的,“我想撑着你。你别赶我走。”

***

南秦王都,太宰府邸灯火通明。

小厮快步冲上堂中,低声道:“大王收到了东西,已经昏死过去一次,徐夫人也是哭天抢地,要大公降旨斩杀褚山青。”

晁舜臣立时起身,急声问道:“大王如何答复?”

“所幸大王还有理智,褚山青如今退守流云关,大王命他将功抵过、死守关门。但大王也下了诏令,不日检点军马,要亲自征讨秦灼!”

晁舜臣面色一僵。

小厮忙道:“太宰,丧子之痛,这是打到脸上来了。大王为父为君,都不能再忍啊!”

“秦少卿以此激将,就是为了叫大王离开王城,如今南秦诸地尽在他手,大王亲征,太过冒险。”晁舜臣合上眼睛,“如此阳谋!”

小厮等候片刻,试探问道:“太宰既知是计,要不要劝阻大王?”

晁舜臣苦笑道:“大王若不离城,秦灼要夺王城只能强攻,城中数万百姓,王畿良田千顷,眨眼之间灭于炮火。于他们是权位之争,于百姓却是灭顶之灾。秦灼要调虎离山不假,但多少不忍山中生灵涂炭。”

“都到你死我亡的地步了,他有这份心?”

“这一年以来,秦少卿阻断南秦全部铜铁商路,但没有隔绝粮食。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半年里他行军所在,但凡饥馑困苦,便分军粮军衣给百姓取用。哪怕是为了挣个人望,这些事也的确出于他手。”晁舜臣道,“秦少卿自幼所受是明君之教,看他收拢灯山一同离京的行动就知道,他是个心系百姓之人。而大王……”

晁舜臣一顿,“我若向大王陈明撤离百姓、固守王城之利害,他得知秦少卿忌惮百姓安危,只怕会以王都数万子民为胁迫,要秦少卿的性命。”

小厮惊道:“那太宰,我们如何是好?”

堂间夜风鼓动,晁舜臣衣袍翻飞,清瘦身形也显现出几分。他低声道:“两方麾下将士尽是秦人,王室骨肉相残,手下何尝不是燃萁煎豆?但所幸秦少卿仍存仁念,也有大梁萧恒为臂助,应当无虞,想必也能速战速决。”

小厮忍不住道:“可他若速决,太宰要怎么办?”

晁舜臣笑道:“文公于我有知遇之恩,我是背主之人,他的儿子如何处置,都是应当。”

小厮一阵心酸,“可太宰若不做这个太宰,又有谁来做?徐启峰吗,大王其余的裙带股肱,那些只知享乐不顾百姓疾苦的蠹虫吗?如果在这个位子上的不是太宰,谁敢劝阻大王修建宫室,谁又会在这个时候轻徭薄赋,又有谁敢在大王眼皮底下放秦灼远走羌地?太宰若不争这个位置,南秦更是完了!”

晁舜臣叹道:“时运如此,不是我的本事。如今秦少卿归秦在望,九泉之下,我也敢向文公叩首谢罪了。”

小厮鼻中一酸,“太宰只道胜负分明,我瞧胜负还难料得很!刚刚没的那位少公是个一意孤行的,但褚山青却何其老辣?听说他心知前方有诈,但劝不住少公,便发急令调麾下带兵来守流云关。流云关是王都最后一道屏障,又是那么个艰难所在,褚氏帐下又皆是骁勇之人,哪怕大梁那位萧将军在,要不日攻破,只怕也难。”

晁舜臣问:“我听说褚帅之弟石慧将军旧疾复发,麾下哪里再有堪任将帅之人?”

小厮道:“二将军虽病重,但他的儿子褚玉绳却是年轻辈里的佼佼。有他在,褚帅也算有了臂膀。”

“褚玉绳?我记得他是长公子的副将。”

“是,长……庶人秦晟谋逆被诛,大王并未牵连麾下,更何况褚玉绳出身大族,又没有跟随入宫有任何附逆之举,便下旨赦免了。褚玉绳感戴君恩,恨极秦灼挑拨,一意要为故主报仇雪恨呢!”

晁舜臣却若未闻,抬头看向堂外,一片漆黑夜色,不见半点月光。

他像要笑,最终却发作一叹:“天意!”

天意最是句唬人话,所谓天意,不过是靠无数“人为”的雪花越滚越大的雪球而已。秦灼是一个聪明的雪崩制造者,他把自己的人为分散进十年光阴,遍布南秦乃至半个大梁的各个角落,从前的平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如今他振臂一呼,这“天意”的雪球要击垮秦善政权的城池则如同破竹。

一时之间,朝野相继俯首,各地纷纷归服,破关逼城不过是时间问题。

纵如此,下一次的百里加急仍出人所料。

流云关失守,不过短短一夜之间。

***

冬雨冷似雪,阿双还没把黑狐狸大氅做完,萧恒便将那条海龙皮给秦灼围上。灯火被帐隙冷风吹得明灭不定,众人围在沙盘前反复推演。

陈子元拧眉道:“不如趁夜进攻。虽然雨夜行进不容易,但他们的视线也会受阻,偷袭得手的几率更高些。”

秦灼道:“下雨墙湿地滑,为了隐蔽不能明火,若凭钩锁登城,太冒险。”

陈子元急声道:“可是殿下,这几日褚家军就要到齐,说不定秦善老儿还要派他的亲军支援,到时候攻城更是难上加难啊!”

秦灼沉眉不语,突然有人道:“我去。”

陈子元一敲掌心,“对啊,雨夜,天黑,这不是萧将军的本家吗!”

秦灼看向萧恒,没有表态。萧恒本坐在后方胡床上,如今站起身,说:“我带着梅子,有照应。”

褚玉照也转身抱拳,“卑职愿做先锋。”

秦灼沉吟片刻,“鉴明留下,我和萧将军各领五百,你作疑兵,我突袭。”

萧恒和他对视,“你要坐镇,还是褚将军和我去。”

秦灼还没争辩,萧恒再次开口:“褚将军和对面到底有交情,也比旁人更清楚行军路数。你的腿疾若淋雨复发,不利于行军进程。”

他若劝保重身体,秦灼估计还是一意孤行,但从大局剖析,秦灼便能听进去几句。秦灼没再犹豫,当即道:“凡我麾下,尽听萧将军调遣。二位切记,各自保全为上。”

褚玉照正要垂首应是,帐子突然被人大力一破,冯正康水淋淋地冲进帐中,急声叫道:“流云关突然大开关门,一队人马突击而出,怎么也有几百数,直奔咱们营帐来了!”

连日据守不出的流云关,突然主动出击。

秦灼将身上大氅一掀,当即道:“陈子元随我正面迎敌,褚玉照跟随萧将军,设法趁开门之时突入城中!”

虎贲军一直枕戈待旦,整兵更是极其迅速。秦灼翻上马背,刚拔了虎头剑在手,新一拨哨子已快马奔来,雨中大声叫道:“殿下,敌军突击,直奔大营,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其余人的踪迹能不能找到?”

“悉数列队城下,看着像把守城门,不进不退啊!”

这又是什么路数?

秦灼沉声问:“来者是谁?”

哨子抹一把脸上雨水,刚要答,不远处已有声音响彻雨夜:“秦晟将军帐下昭武校尉褚玉绳,求见秦灼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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