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希宵坐在凌天研发中心傅云深的实验室沙发上,百无聊懒。今日上午,在研发中心大厅等候区内,他意外接到了傅云深的电话。
年轻的药学家正在屏幕前全神贯注,顾希宵的思绪则飘去了几天前的紫藤花下。
酒意终究漫上脸颊,坐在副驾那人又熟了七八分,他揉了揉鼻梁慢吞吞道:“时至今日,我的过往履历已交代十之八九,你若还想问什么,便一次问明白吧。”
顾希宵愣愣盯着纹丝不动的熵量和备注栏内新增的事件四,“破万圣道单孤刀,解天子安社稷扶正天下”,短短十来个字,读来惊心动魄。良久他才放下手机:
“交代什么交代,我是你的联络人,又不是户籍警。你呀,一颗心装不下那么多人,既然往事不可追,就让逝者安息吧。”
那人一双飘红的眼泛出笑意:“你不要担心,其实了结一切后,我已心无所挂。不过自得知长盛在这里,难免忆起起前事。你们这里不是常说要以那什么‘实事求是’为行动准则吗?是以今日我想他们了,也不必装作无事发生,你说是吧。”
“是,你要是以后都能像现在一样不骗人不装羊,我就省心多了,不过你也喝得太多了,下次不准。”
“知道了,显哥……”
懒散的气泡音之后传来了悠长鼻息,顾希宵那颗石头终于安然落地。黄昏时分的紫藤香越发浓烈,确是令人昏昏欲睡。
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顾希宵抬眼,对上了一双琉璃般清澈的眸子:“顾先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再次寒暄落座,傅云深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我们这两次给予李云杰的药物计量和磁力强度,与设计有很大的不同。同时我要告诉你的是,他本人是位出色的中医师,体质也与常人不同,所有调整都是他自己提出来的。顶格用药方案对人体的刺激很大,但数据表明,这些于他都是完全可以承受的,相信你们灵犀的数据也很清楚。”
顾希宵瞟了眼手机里始终维持在一字开头的熵峰:“就算这样,你也不该……”
“站在专业角度我当然不赞成这样激进的治疗方案,但最终还是同意了,或许是因为我能理解云杰的感受吧。
几年前我遭遇过一场车祸,伤及脊椎下肢瘫痪。有两年我完全在轮椅上度过。吃饭、洗澡,甚至如厕都要人帮忙。所以我很清楚,一些轻而易举之事,于我们而言,却是难以逾越的壁垒。当时我有一种强烈的意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站起来,我都愿意一试。
云杰曾对我说,如果他能恢复视力,一定可以帮你更多。我觉得以他的个性,应该不会和你聊这些。”
顾希宵瞠目:“我以为,他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眼睛……“
傅云深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在乎的不是眼睛,是你。”
顾希宵:……
“好在下次我们已不必高强度用药。他的视力不出意外的话已恢复到66%以上,可以模糊地看到东西了。郝教授应该和你们说过,我们实验组的平均指标是43%。这个治疗结果是我也没想到的。接下来还有两次治疗,我们会全力帮他。需要注意的是,从现在起到末次治疗后的一个月内,充分的休息和保护至关重要,不能为了看清就频繁催动内力,透支新生神经元的活性。我们做了那么多努力,最后能不能完全复明,就看这段时间的养护了。实际上,云杰自己也很清楚这些,但我看得出来,他性子倔,又喜欢勉强自己。我希望你能有办法。”
顾希宵走进治疗室的时候,李莲花眼上蒙着一圈白纱布,正接过朱医生递给他的水杯。听到来人靠近,他下意识一僵,又若无其事道:“你怎么上来了?”
顾希宵做了个深呼吸,尽量以平和的语气开口:“为什么拿自己的身体当小白鼠?”
李莲花歪了歪嘴:“这小傅总,怎么那么爱告状呢?”
顾希宵咬着后槽牙道:“平日要你戴个蒸汽眼罩都推三阻四,为什么上了治疗台就对自己这么狠?双倍药量三倍磁力?你简直疯了!”
“喂顾希宵,这个房间里都是大夫,怎么用药怎么治疗我们心里有底,你怎么能听信药学家的一面之词呢。”
正往纱布上搁冰袋的朱医生立即道:“不光是云深,我也不赞成你的方案,先不说疼不疼的,药物注入速率太大,磁力过强,对神经组织和血管壁的冲击太大了,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烧坏已恢复的神经元。“
“朱医生,真的没事,我们习武之人体质本就与常人不同。况且治疗这种事,有时难免要拼一拼、赌一赌的呀。以前我有个朋友,受了很重的伤,手脚肌腱都断了,他给自己重塑经脉,成功率是一比九,九成死。”
朱医生悚然:“天呐,你那朋友后来怎么样了?”
“那自然是赌赢了。他要不赌,一辈子就是个废人,以他的性格,宁愿没命也不愿落到那种境地。至于我嘛,失败了最多瞎回去,和他相比根本不算个事儿嘛。”
回去的路上陆鸣开车,李莲花本以为顾希宵少不得得发作他一番。谁知这位坐下后一言不发。李莲花等了半天没等到达摩克利斯之剑掉下来,忍不住就想拉下墨镜看个究竟,不料手刚抬起来,就被顾魔王一把按住。魔王语调平平毫无起伏:“你敢动一个手指头,老子就把蒸汽眼罩焊死在你脸上。”李莲花打了个寒战,当即表示无条件向恶势力低头。
一路无事,路虎直达南阳苑地下停车场。刚下车,顾希宵就停步抬手止住两人。李莲花动了动耳朵,低声说:“北面3个,东出口2个,练家子,但没什么杀意,应该是友非敌。”顾希宵定了定神,出声道:“各位来都来了,不如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脚步声起,有人拊掌笑道:“百闻不如一见啊,灵犀的特别行动队果然不俗。”
三个男人从几辆车后转出来,身着统一的星空迷彩训作服。为首的剃着寸头,大约三十多岁,肤色黝黑眉目深邃,身形比顾希宵还要高大几分。
男人爽朗地笑着,向顾希宵伸出大手:“荣宁,雪鹰特战队队长。不请自来,打搅了,顾科。”
顾希宵皱了皱眉没动:“唷,这两天明明吹的东南风,怎么把高原上飞得最高的雪鹰,吹到我这小土丘里的公寓楼里来了?”
男人收回胳膊,脸上不见丝毫尴尬,鹰一般的视线在李莲花脸上掠过,依然绽着笑:“我们原该在灵犀大厦静候佳音,不过我这人心急,就赶着来接人了。咦,萧总没给你电话么?”
顾希宵这才想起他去见傅云深前,把手机调成了勿扰模式,这会儿连忙掏出一看,屏幕上赫然三个未接来电。打开叮叮一条来自于老萧的消息:
“MVA有线索了,你办完事回一趟灵犀。”
午后,灵犀大厦23层清空了所有工作人员,密闭的办公室门内,顾希宵的声音响彻全场:“是不是那个‘蝰蛇’要什么你们就给什么?我怎么记得,绝不向任何黑恶势力妥协是我国打击犯罪的基本原则?难以想象,作为云兰軍区最强的特战队竟会制定这种绥靖计划!”
“这不是妥协,更不是绥靖!”一个壮实的特战队队员起身回道:“这只是引蛇出洞,是钓鱼!”
“钓鱼?拿人命去钓鱼?”顾希宵冷笑:“是了,我们灵犀的成员大部分来自于异世界,我知道在你们很多人眼里,我们都是异类、甚至怪物。但我要告诉你,每个元神都是真实存在的生命体!所感所知所思所想,和在座诸位并无不同!”
“顾科,我想你误会了。”特战队队长荣宁冷静道:“雪鹰素来尊重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包括灵犀的诸位。只因事件涉及到刚刚被国\防部列为一级危险品的变种MVA,我们本就是为了寻求灵犀的帮助而来,刚好‘蝰蛇’要找的人也在灵犀,所以我们才会在此讨论这个问题。方几何,你先向灵犀的同志介绍下‘蝰蛇’团伙走私MVA的情况。”
“是,队长!”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文文弱弱的队员随即起立。
“以‘蝰蛇’为首的犯罪集团,我们已跟了整整9年。一开始他们在高原上走/私藏羚羊皮毛,被我们端掉下家后,转战金三角染指隐蔽性更高的新型D品。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他们在偷运D品入境时夹带这种成分有问题的MVA,并伪装成避孕药进行销售传播。‘蝰蛇’此人阴险狡猾,反侦察意识极强!很遗憾,九年来我们不断打掉他的下家,却始终被他逃脱。
好在日前雪鹰联合边境缉D大队,秘密端掉了盘踞在云州境内的D枭“猎豹”。据“猎豹”交代,他原计划在M国和‘蝰蛇’交易大宗摇/头/丸和邮票,以及变种MVA。因首次交易数量巨大,为表诚意,‘蝰蛇’允诺会亲自到场押送这批货。
原定计划是,我们特战队队员扮作“猎豹”和‘蝰蛇’交易。只要他露面,我们就有把握将他一举拿下!可三天前‘蝰蛇’方要求变更交易条款。只因他在网上看到了那个视频!所以顾科,是你们灵犀造成了这个变故。如不答应他的条款,整个交易都有可能被取消。那样的话我们就失去了一次绝佳的抓捕机会。下次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有这样的契机!”
最先开口的壮实队员跟着接道:“刚说到人命,你知不知道,我们牺牲了多少卧底和队员,才换来这次交易!顾科,只因你们在网上散布那种猎奇视频,才促使交易发生变动!你敢说你们就没责任……”
“大志!就事论事,不要情绪化!”荣宁出声打断他的队员,顾希宵则拧着眉一声不吭。
“抱歉诸位,因‘蝰蛇’临时变卦,提出要找到视频里出现的道士,并带去交易现场,这个条件令我们有些措手不及,队员们多少有些情绪,还请各位多多包涵。”荣宁说罢起身致意,被身旁的九爷按住:
“荣队,你的队员没说错什么,我们也没想到视频会造成这种后果,我们确有责任。倒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萧总请讲。”
“'蝰蛇'找会做法的道士干什么?”
黑框眼镜立刻抢答:“他有一个情人外号乙蝶,多年来身患奇症,据说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曾遍寻名医及各种喇嘛风水师降头师,可无论治疗还是驱邪,都没能治愈。因此但凡出现名医或能人异士,他都会想方设法,或予以重金、或威逼利诱,甚至绑架人去医治那个乙蝶。这次他必是看到网上的视频,又听说你们治愈了厌食猩猩,才动了这个念头。”
九爷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髯:“那些被他寻去看病的人后来如何?”
这次黑框眼镜默了默:“‘蝰蛇’为人暴戾残忍,他花了重金请去的那些人倒是能回来,就是身上缺了些……至于那些被绑去的,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九爷沉吟片刻:“如果灵犀这边愿意配合,你们有具体方案吗?”
壮实队员随即回答:“我们有,我们备有多套方案,以确保外援安全为第一要务!”
“老萧!”顾希宵蹦起来:“李莲花并未加入灵犀,你没有权利替他做决定!”
“当然,我们都没有权利替他做决定,也包括你,顾希宵!”九爷沉下脸,一字一句道:“你给我坐下,先听一听荣队他们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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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希宵黑着脸踏入南阳苑公寓时,客厅旁的餐桌上已摆了一桌菜。从红焖排骨、芙蓉鸡、胡椒牛肉到腊肉茼蒿。顾希宵一扫菜色,就知道不是阿姨的手笔。陆鸣从厨房里端出一锅子红汤烩鱼,见顾希宵呆立桌旁,忙喜滋滋招呼:“你回来的正好,花花今天做了好多菜,快来尝尝!”
顾希宵“嗯”了一声,陆鸣见他情绪不高,识时住口。这时李莲花提溜着一盘青菜,也从厨房里转了出来。
“阳台上的紫红小萝卜还要过阵子收,倒是小青菜全叫我摘了,你们试一下,看看味道和买的可有差异。”
顾希宵瞟了眼他脸上新换上的遮光眼罩,默默去洗了手,三人坐下来吃饭。陆鸣和李莲花聊起最近的时事热搜,心照不宣的,谁也没问起雪鹰特战队的来访缘由。
顾希宵食不知味扒完最后一粒米,撂下筷子正要起身,终于听到对面那人低低叹了口气:
“就算我做饭真的很难吃,你能不能给点面子,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
顾希宵梗了半天,好容易憋出一句:“你烧的菜很好,是我没胃口。”
“哎,是不是我不问,你就准备一直瞒下去?”
顾希宵转了转手上的筷子,没坑声。
“你这样子,倒让我这瞎子都开了眼界了。说好的凡事不瞒我,也有例外啊?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