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灯火映红了戏台,帷幕轻扬丝竹之声悠然入耳。台上的花旦一袭红裳绣云霞,罗裙曳地步步生姿,一步一转袖影轻遮。眼波流转间,婉转于明艳与娇媚。
开腔的一瞬间,唱腔宛如清泉出峡,又似春风拂面,音律高亢却又柔和,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张力。
唱到动情处,一转身一回眸,衣袖飞扬衣袂生风,楚楚眼神间,竟有三分娇嗔、七分妩媚,惹得一众看客忘神,竟无人能从那层层妆容与戏服下,看出她的真容。
她与平日的茉云,完全判若两人——那个一身是胆,冷静凌厉女将军,在这一刻好似全然不见。留在台上的,是一位将娇媚、灵动与才情演绎到极致的戏中人。
满场宾客皆看得沉醉,却无一人认出她是谁,唯有正啸一人,早在她开腔之初,陡然抬头那一眼,一个眼神就认出了她。
这一双眼,纵有浓彩,却藏不住她骨子里的锋芒。旁人只看得见她演绎得风华绝代,他却一眼便识得,那眉眼之间,分明藏着她的桀骜、她的倔强、她的傲气,她的神魂从来掩藏不住。
台上的茉云依然沉浸在她的戏中,而正啸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茉云抬目望向台下,四目相触的一刹那,茉云微微一愣,眼神微微停顿了一刻,她知道他认出了自己。
正啸的嘴角微微上扬,神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温情。他端起酒杯,缓缓地抿了一口,眼神依旧专注,渐渐,他觉之一抹化不开的悸动,自心底翻腾而来,周遭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唯有台上的她清晰可见,而自己血脉好似都在喷张……
茉云虽然此刻在戏中,但她能感受到,正啸的目光如影随形,浑身的力气好似都集中在那一道望向自己的目光中。
一曲唱罢,她轻轻一笑微微低头,轻盈地行了一礼。在众人的喝彩之下,她转身离去之时轻轻一瞥,目光望向正啸,眼中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柔情,那一笑,好似是只属于他两的悸动。
台下的观众丝毫未曾察觉这份默契,依旧在交相称赞着:“这唱腔,真是绝了!”
“就是这韵味!”声声不断赞叹不已。
然而,正啸的眼神好似也随着她离场,下一场戏开始,但他的心神却好似已经不在了。
正当他坐立都有些难安时,元帅侧头看向正啸,脸上带着几分慈笑,笑着说道:“行了,不难为你了,你替父帅去军里看看,茉云、沧海他们都在军里值守,难为他们了,你带些好吃的去帮父帅犒劳一下。”
正啸的思绪一顿,迅速点头起身,台上已经开始了下一场戏,而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茉云轻轻将头饰取下,还给了戏班班主,老戏班主是她昔日师傅的师弟,道谢后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来不及卸掉妆容,准备从后门悄悄离开,回军营中去。
月光如洗,洒在长廊上,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光影。茉云踏着轻盈的步伐,走过这条静谧的长廊。突然,她的步伐一顿,眼前那个熟悉的身影让她愣住了——正啸就站在那里看着她。
茉云顿觉欢欣,一脸笑颜雀的迎上前,指着自己说道:“这你都能认出来?”
正啸的眼神却依旧直直地望向她,眼底透着深沉的情感在涌动。
茉云轻轻笑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俏皮,以戏腔说道:“小女那未来公公,六十大寿宴宾客,实乃报恩孝敬,且奉承之机,故而离营,少帅莫怪。”
正啸听到此话,顿时忍不住被她逗得畅然而笑,他一步上前,伸手就将茉云抱起,抱得茉云愣了一瞬,晃过神不禁抬头看向四周,幸亏空无一人:“喂!”
周围的院落寂静无声,正啸抱着茉云,容不得她挣扎,踢开房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心中的情感再也无法克制。
月华如水,春风满园,满地散落的衣襟诉不尽相思,唯剩床边纱幔随两心一同荡漾……
一番沉沦,正啸深深地望向月下怀中的茉云,茉云好似还未透过气来,他伸手轻触她的脸颊,温柔如夜风拂过,俯身轻轻亲启了一下她的红唇。
茉云睁开一双清亮如夜星的眼眸,一贯凌冽而刚强的她,只有此刻眼波中才流淌出柔情的涟漪:“你为何在此?”
正啸凝视着她,嘴角微微上扬的说道:“父帅见我在那儿坐立不安,让我去军营看看,犒劳一下守将。”
茉云眼底瞬间浮现出几分无语的笑意,坐起身看着他,反问道:“是吗?”
正啸亦被逗笑了旋即起身,春夜寒风依旧袭人,他马上拿起衣服先给茉云穿上,待两人整理好衣襟,正啸又一把抱起了茉云。
“诶!”
“嘘,等下我父帅发现我还未去!”正啸则笑着抱着茉云飞身从后门出院,然后直接上了茉云的马,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他手臂一用力将她抱得贴进自己胸膛,驾马往军营崩腾而去,随着马蹄颠簸,每一次起伏好似都让两颗心跳得更近,茉云抬头望向他那冷峻而棱角分明的脸,嘴角微微被逗笑,伸手擦去他唇边染的胭脂。
正啸微微放慢了速度,俯身望向怀中的茉云,眼中浓重的情意,一丝一毫皆未修饰:“西宁一战,可还好?”
茉云愣了半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什么……好不好?就是胜了呗。”
正啸一手握住了缰绳,另一只手将茉云抱得更紧了些:“脑中不要再反复回想你所经历的战场,至少西南部落和西宁都谋得了一个未来。”
茉云愣了半刻,瘪瘪嘴巴,不禁的轻轻握紧了正啸背后的衣襟,将自己头靠近正啸胸膛,未经历战争之时……是永远无法感受到战争的残酷,她此番亦是深刻的感受到了正啸为何这么厌恶征战。
正啸忽然伏低头深深吻了一下茉云的额头,他亦知道茉云自幼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她对恶人从不手下留情,可天生对弱者和无辜者都有莫大的共情,但战争从来都是不分善恶地毁灭一切。
夜风微凉,星月静静地悬于苍穹,正啸一路疾驰将她送回军营,快到营地之时,正啸忽然一勒缰绳,飞身下马,随后牵着马儿缓缓前行,好似他亦并不想那么快送她回营……
茉云坐在马上,低头看着前方那个步履稳健的身影。月光下,他的肩膀显得格外魁梧而宽厚,是因为他自小就扛起了整个南境万民的安康吗?
她看着轻轻嘴角上扬,自己一个从小就是只信自己,只靠自己杀出重围之人,不知为何,从见到他开始,心中便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安稳感。
此时营地前哨上,沧海正好站岗。远远他便看见正啸牵着茉云的马走来,眼中闪过一丝无语,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一旁的石川却一脸——我早说过的表情,看向沧海说道:“沧海将军,我说了吧,您不用急,少帅定会把方将军逮回来。”
沧海被他这句话逗乐了,只得摇了摇头,这未必是逮回来的……
不多时,正啸便到了军门前,将元帅吩咐带来的犒赏物资一并交给沧海,问道:“军中一切还好?”
沧海立刻抱拳禀报道:“一切安好,将士轮守如常,无异动,少帅放心。”
“好。”正啸点头,伸手拍了一下沧海肩膀,说完目光就微微转向茉云,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说道,“我未回营之前,不要再离开军营。”
茉云虽眼中都是不爽,但最后还是耷拉着眼皮,无奈点头:“知道了。”
正啸没再多言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如风,马蹄一踏一骑绝尘而去,转瞬间消失在夜色尽头。
茉云看着他渐远的背影,眼神微动,忽然转头看向沧海,问道:“沧海哥,如今人都在城中看戏,你们在这儿守军营,觉得无聊吗?”
沧海看向她一脸坦诚的说道:“不算有趣,但事总要有人做。这比起少帅那批不完的军务文书,还是好点。”
茉云深吸一口气,望向那道早已远去的身影,这次攻打西宁,她才真正意识到原来领兵打战如此不易,自己还压根未受那么多裹挟和监视。
而正啸……每日领兵征战之外,还要上报行军路线、将士调度、查阅军饷军械、行文文牍政令,就是连一颗粮食的去向,他都要亲自过目批阅,不然动则御史参奏,朝廷问责扑面而来。
世人都说他深得皇上信赖,厚恩权重,可她这所谓的信任,不过是朝廷对卢家的依仗,还带着最严苛的钳制。所有的极致荣光之下,是他肩上沉得几乎不能言喻的重担。
风起,茉云的眼睫微颤,心中忽然一动,不知为何有些酸涩,也有些敬意,但更多的是深深地沉沉地心疼他。
她转身回到自己营帐,倒在床上所有的喧嚣都逐渐淡去,然而,奇怪的是,闭上双眼之时,这几日里夜夜缠绕自己的,那些血溅沙场的梦境,今晚再未浮现。
只觉得心中出奇的安宁,好似有一丝无法言明的力量在守护自己,驱散了所有的困扰与疲惫,让她瞬间进入甜美的梦想。
而此时,正啸已经回到了庭院,庭院里戏正是最后一场,正啸的眼神依旧沉稳而冷峻,在元帅耳边,低声汇报道:“父帅,军营一切无恙。”
元帅闻言微微点头,继续看着戏,正啸坐回了元帅身边,若辰轻轻看了看他,眼神忽然怔了半刻,这几日正啸一直冷峻严肃,对这些繁文缛节厌烦至极,而此刻的他,居然眼底透出了一丝轻松和舒展的愉悦……
待到最后一场戏落幕众人已尽兴,元帅的醉意已有九分,正啸和若辰两人左右扶着,一起护送元帅回房,到了房间元帅醉意上涌,已走不动道,正啸扶他躺下。
元帅酒意浓重得眼都只能微张,却一把拉住正啸的手,神情浮现出一丝慈爱:“啸儿,你听爹的,茉云这丫头,和你极为相配。为父也不指望你其他,将她娶回咱卢家,做我卢家儿媳妇,日后你两过好日子。”
正啸愣了一下,心中一阵微妙的情感涌上心头,几乎没有半分犹豫,点点头,说道:“好。”
元帅听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满脸的喜悦:“好,这事就这么定了!若辰,你给我做个见证!”
说完,他大手一挥,躺在枕上瞬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若辰和执礼站在一旁,愣了半刻忍不住乐了。正啸眼中闪过一丝无语,俯身给元帅脱鞋,盖好被子。
若辰不禁调侃道:“若是明日元帅酒醒,是否还记得此诺!”
执礼旋即接过话调侃道:“关大人没有说中此事的关键所在,重点是,少主您说好,能办到吗?人家也觉之好吗?”
“执礼所言甚是!”若辰顷刻间笑得不行说道。
正啸压根懒得搭理他两,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夜色已深,如此静谧,风从窗外轻轻吹入,他靠在床头闭上双眼,似乎周遭还飘荡着她的气息,心中顿觉周身舒畅而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