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中仿佛感应不到时间的消逝。
初弦所在的囚室没有窗,他刚醒来时甚至分不出白天与黑夜,仅凭牢房过道处油灯投射的微弱光线,才得以稍稍看清四周的一切。
几日下来刑部连番审问,倒是没有对他动大刑,估计是顾及着太子,但之后若仍旧寻不到真凶的话,或许就说不准了。
他没有将与妹妹见面的事吐露出来。毕竟是被人有意陷害的,他不愿把妹妹也拉下水,尤其是离别之际信誓旦旦地许诺过再不相见。若是强拉个弱女子出面来证他清白,那他成什么了。
数次录口供初弦都咬死了此事,解释去后园只因酒醉去透口气而已,自己误打误撞遇到的尸体,人并非他所杀。
负责审讯的官员虽不曾说出,但表现出来的居高临下态度,仿佛早已认定他为凶手了。
初弦望着木栅透过的灯影叹气——他被冤枉还不算最要紧的。设局之人明明恨得是他,却牵连到无辜的人因他惨死。如今最重要的则是找到真正的凶手,以告慰亡者之灵。
刑部这帮蠢人偏偏还花费大量的时间用来审讯他,他根本没有害人的理由,刑部有这精力不如去寻真正的凶手。若是叫凶手逃了,他一辈子也无法安心。
思绪翻腾间,有脚步声清脆地传来。初弦屏住呼吸仔细听着,不一会儿,一个身披乌黑斗篷的男子出现在牢门前。
初弦见到那人的脸,兴奋地冲了过去,抓着木栅道:“元启,你是来救我的吗?”
韩元启做出手势叫他轻声一些,然后有狱卒上前打开牢门,随后便退出去。
初弦瞧见进入牢房的元启并没有要带他离开的样子,而是手中拎着个食盒,顿时有些失望。不过谁会与美食过不去呢?尤其在牢房这个吃不好穿不暖的地方。于是他将食盒打开,大快朵颐了起来。
直到吃得半饱,他才分出神鼓着腮帮子问:“元启,我这回惹的麻烦是不是很大?”
元启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
今日的韩元启话少得古怪,初弦忍不住戳了戳对方的额头道:“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搞得我要即刻问斩了一样。”
元启终于不沉默了:“你别乱说话,太不吉利了。”
“我最近确实晦气,我有自知之明,不怕别人说。”虽然语气有些低落,但初弦没有停下手中的筷子,依旧吃得很香的样子,“自从烨城回归见过家人之后,我就没遇上什么好事。等哪天出去,必定要去街口李老头的摊子算一卦,查查他们是不是克我。”
听到初弦提起家人,元启的面色变得有些复杂。
初弦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道:“对了,你一定要小心自己身边的人。我的剑是在等你更衣的时候被调换的。给我领路见妹妹的人也有问题,要不是他突然消失,我也不会误打误撞被认作凶手。”
韩元启回道:“剑之前是放在参宴者们置留物品的地方,那屋子人多手杂,我目前仍在命人调查,但感觉希望渺茫。至于带路人,他被发现晕倒在假山后面,据他的说法,是被不明身份的人打晕的。”
初弦十分怀疑,道:“当时我离他几步之遥,就算拐角处我看不见,那总该有声响吧?我既不聋又不傻。”
“那人我已经扣下了,也审了多日,一直都是这个说法。”
初弦有些烦躁地问道:“就算他真是被打晕的,那么对方的容貌他有没有看到?”
元启摇了摇头。
初弦暴躁得想骂人。
他的所有生路都被堵死了。他不愿妹妹出面作证,那么带路人与其被袭之事也无法作为证据呈上。然而,就算这些证人证据都被推到台面上,也只能证明他不是预谋杀人而已。
那把被调换的剑才是直直插在了他的死门上,偏生还无从查起。
剑是什么时候被换掉的?剑上沾染的是死者的血吗?后园是凶案现场吗,或者宫女是死后被拖至那处的?嫁祸之人既然能有手段在宫中杀人,为何不直接杀掉他,而是兜个大圈子来诬陷他呢?
脑海中奔涌的思绪简直炸得初弦头疼,如同被全世界针对的感觉郁闷至极。初弦望着盘中的饭菜,连筷下的珍肴看起来也不香了。
中玥皇帝政务一向勤勉,就算夜深,也仍未回到寝宫休憩,而是命人掌灯于御书房内批阅奏表。
刚至二更时分,他疲惫地揉了揉眼,放下手中朱笔短暂歇息。守在门旁的内侍见状上前为皇帝奉茶,并轻声道太子殿下在殿外候了多时,请求觐见陛下为大将军府大公子求情。
皇帝了然于心地笑了笑,道:“太子是不想打扰朕处理政务,这才叫你不需立即通传的吧?”
内侍垂首称是。
“叫他到暖阁候着。”
内侍退下之后,皇帝慢悠悠地饮下一盏茶,这才踱步走了出来。韩元启自进入暖阁开始就一直跪着,此刻更是将头伏得更低,恳求道:“儿臣恳请父皇饶恕卫文初。”
皇帝坐下道:“此事尚未定论,你不必早早为他出头。”
韩元启忧心道:“文初他被押在刑部大狱中,缺衣少食,儿臣不忍他受苦。请求父皇允准,许他到我的宫室处软禁听审。”
“他桀骜不驯,恃宠而骄,你竟还敢将他带回宫来?”
“父皇!”韩元启急忙叩首道,“文初他或许是无辜的。”
皇帝无奈将太子扶起,道:“朕明白,你是顾及着幼时的情谊,外加他救过你的命。可是作为太子,你要记住,他救你是身为臣民的本分,犒赏千金之巨已是绰绰有余。若他敢挟恩图报,就算没有后园之事,等待他的也只是死路一条。”
韩元启立刻回道:“文初他不敢。”
“他不敢吗?暂且不论他的种种狂悖之举,袒护外族,殴打本族仕宦子弟,单此一事,就已为朝堂所不容。”皇帝将手中的一道奏表递出去,继续道,“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韩元启接过一看,顿时面如死灰。
这是镇国大将军所呈上的,上书鹏安楼伶人初弦并非其长子卫文初。长子早已于十数年前被南川人所害,近日才寻到长子尸首与当年目睹的证人,尸首已送入祖茔安葬。
韩元启喃喃道:“怎会如此……”
皇帝道:“这并不意外,连亲生父亲都放弃他了,你又何必再为他求情。如今他是否杀人已不再重要,单单欺瞒皇家冒名顶替之罪,便足以枭首示众了。”
见太子面露不忍,皇帝又慈心劝道:“朕明白你舍不得与他的幼时情谊,但身为太子,应该审时度势当断则断,这样才能保全皇家威严与颜面。”
韩元启沉默良久,最终低下头道:“儿臣明白父皇苦心。”
太子退下后,皇帝回到御书房继续处理政务,闲暇之余拿起御案上的小物件把玩。
那是皇帝近日新得的物件,是个绘有微笑的小孩童模样的不倒翁,摇摇晃晃憨态可掬,甚是讨喜。